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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梅長蘇慢慢坐起身,自袖內拈出幾塊香餅,丟入旁邊紫鼎裡焚熏,又拿出懷中一直偎抱著的暖爐,揭開爐蓋,用小火鉗夾了幾塊紅炭進去換了,重新緊緊抱住,在長椅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方笑著道:「雖天色陰沉,但圍爐焚香,又有清茶在手,也不失為一件樂事。夏大人若無要緊的急事,可願在這敞亭之上,聽蘇某講一個故事?」

  夏冬的視線停留在梅長蘇素淡的容顏上,良久後方才緩緩收回到下垂的羽睫中。今天來甯國侯府前,她曾經想像過這位蘇哲是什麼樣的人,可真正見到了以後,才發現他遠比傳言和想像中更加的深沉。

  「既然蘇先生有此餘暇,夏冬自當洗耳恭聽。」

  梅長蘇向她微微點了點頭,側過臉,將目光從他唯一的聽眾臉上移開,投向晦暗昏黃的天際,不疾不徐地道:「話說某國某朝,有一藩王,手握雄兵駐守邊境,一向深得皇寵,信任備至。有一年這位藩王攜女進京,小郡主被留在宮中,認識了很多皇室宗親族中的孩子。其中有一位是朝中大元帥的獨子,年長她兩歲,最是活潑淘氣,驕縱張揚,兩人經常在一起嬉鬧。太后見他們兩小無猜,便做主為他們定下了親事。雖然藩府和元帥府並無深交,但畢竟門當戶對,兩家都沒有異議。誰知定親後只過了一年,大元帥便捲入了一場逆案之中,父子俱亡。雖然藩王遠戍邊陲,與該案無涉,但終究難免因這兒女姻親之故,受了牽累。皇帝對他有了疑慮之心,兵糧諸事,都不像以前一樣得心應手,磨損了兩年,麾下戰力自然受了影響。此時鄰國突興強兵犯境,致使一戰不勝,二戰殞身,留下孤女弱兒,無主兵將,盡皆哀哀無依。其時援兵未到,情勢危急,年方十七歲的小郡主重孝上陣,替父領兵,一番浴血苦戰,竟被她穩住了城防。夏大人,你說這小郡主,是不是一位當世的奇女子?」

  夏冬眸色幽深,輕歎無語。眼前似乎又看到了當時自己隨援軍南下時,於城牆之上見到的那個身披素甲、面色堅毅的少女。縱然年長她有十歲,縱然多年懸鏡生涯遍閱世情,但在那次共經艱險之後,自己對於這個不屈弱女的感覺,竟只有「敬重」二字。若不是心頭刀割般的血仇之痛阻在其間,懸鏡使夏冬與霓凰郡主兩位英氣女子之間的友情,應該半點也不會遜色於那些生死相交的義烈男兒。

  梅長蘇只略略瞟了一眼她的表情,又接著道:「急危雖解,但局勢猶然未穩。郡主一戰立威,藩府鐵騎,盡皆俯首。朝廷找不出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便許她暫領藩鎮軍政之權。之後便是十年的漫長歲月,多少次兵危險境她獨自支撐,眾人只看到她統領雄兵的赫赫威勢,誰又能體味她心中的艱苦與壓力。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就在兩年前,她還遇到過一次幾乎已無力挽回的危局。」

  聽到此處,夏冬不禁悚然動容,「有這種事,未聞廷報啊?」

  梅長蘇以目光示意她少安,仍是保持著原先的語速:「郡主的麾下,善野戰,善攻防,確是威猛之師,但卻有一個至弱之處,那便是水戰。」

  夏冬是比較瞭解雲南騎軍的,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顯然十分同意。

  「那次危局,便是由於鄰國有位高人,制定了極為狠辣的水攻之策所致。先以突襲之計,強力奪得河道渡口,以巨艦為營,小艦為刃,河道為路,一應供給,竟全從水上輸送,浩浩水軍沿河直沖腹地而去。雖是兵行險著,竟有了奇效。郡主若全力攻打渡口,敵方水軍便乘虛上岸為亂,若在水面上攻擊敵軍,又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彼時麾下諸多將才,竟無破敵之法。身為一軍主帥,郡主那時的憂煎之心,可想而知。」說到這裡,他咳嗽了幾聲,停下來喝茶。

  「後來怎樣了?」夏冬正聽得出神,見他停頓,忍不住出言追問。

  「正在為難關頭,營中來了一個年輕人,自薦最擅水戰,請求入營供職。郡主慧眼識人,破格錄用。那人果然未有半字吹噓,確是個水軍奇才。經過半月籌謀,他親上戰陣,一舉破敵。戰後奏報朝廷捷訊,郡主本想報他首功,請旨嘉獎,但此人不知為了何故,卻堅持不讓郡主將他的姓名上報請賞。」

  「哦?」夏冬一怔,「血戰的功勞他都不要,這倒奇了。」

  「也許此人無心官場吧。」梅長蘇淡淡地答了一句,又道,「其後半年,這個年輕人一直留在郡主營中,為她重新打造操練水軍,以補往前之漏。此人性情爽闊,人品不凡,又極是風趣,兩人年貌相當,相處的時日一久,自然不免各有好感,只是時機屢屢不當,總是未得彼此表白,讓人有些遺憾。」

  夏冬聽到此處,細細一想,心頭不由大怒。既然各有好感,那麼此次郡主公開對外擇婿,對那人而言就當是一個得償心願的大好機會,顯然此人並未出現,只怕已有負心之嫌。她一向是個愛打抱不平的人,何況事關郡主,焉能不怒?立即振衣而起,面容緊繃地問道:「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梅長蘇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半低著頭,仍是不緊不慢地講著他的故事,只是語調漸漸低沉:「半年後的一天,那年輕人突然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封簡函給郡主,上面寫著『盟內見召,奉命返程』的話。郡主氣惱他這般絕決而去,撕了書函,令人不許追趕。但她的弟弟卻不甘心,派了高手一路追查,誰知那人的行蹤進入塗州後,便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得乾乾淨淨,再無半點追蹤的線索。」

  夏冬是何等敏銳之人,立即抓住了要點道:「塗州已屬江左範圍,整整十四州,除了江左盟之外,何時還有第二個幫派?」

  梅長蘇即沒承認,也不否認,仍是道:「自那之後又過了一年,藩府中仍未查出那年輕人一絲消息。郡主雖默默無言,但府中眾人都覺此人涼薄,十分不諒解。此時適逢郡主幼弟成年,入京襲爵,朝廷有意公開為郡主擇婿,事先徵求她的意見。大家都以為依郡主高傲的性情,不大會接受這種公開挑選的方式,沒想到她只略加幾個附加條件後,竟然應允了。」

  夏冬觸動情腸,心中哀淒,不禁歎了一口氣,容色寞寞道:「女子癡情,總是勝過男子。她雖然外表看來無恙,但其實心中,終究還是盼著那年輕人趁這個機會前來應選吧……」

  梅長蘇垂首不答,眸中一片蒼涼。故事到此,只算發展到一半,只是不知道那未來的結局,將會向何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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