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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踩著塊石頭,差點滑了。」言豫津收回左腳,撥了撥那塊碎石,順腳踢飛。

  石頭的落點是草場的一塊凹窪處。由於草生茂密,落石本身沒有擊打出多大的聲響來,反而是草間那的聲音更清楚一些。

  「什麼人在哪兒偷聽?」言豫津雙眉一挑,高聲喝道。

  「我先來你們後到,何談偷聽?」一個聲音平靜地響了起來,「我已經盡力不打擾你們了,但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總得允許我躲一躲吧?」

  隨著這清越的語聲,兩個貴公子的眼前緩緩站起了一個人。他身著一襲簡單的藕色絲織長衫,體形高挑修長,一頭長髮半束半披,雙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年輕俊美的面龐,額際卻有一縷白髮在烏絲之間若隱若現,令他平添了幾分陰柔的氣質。

  看清楚面前出現的人之後,言豫津與蕭景睿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後退了一步,湊在一起小聲商量了起來:「到底是誰?」

  「我看是哥哥……」

  「萬一是姐姐呢?」

  「姐姐才走多久啊?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得查好一陣子嗎……」

  「說得也是,那麼遠的……」

  來人笑微微地看著他倆,笑微微地輕聲道:「小津,我現在遠遠地站著,由著你們商量,一點兒都沒有想撲上來的意思,應該已經表明我是誰了吧?」

  言豫津眨眨眼睛,再次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一番,終於放下心來,臉上露出笑容,歡歡喜喜地沖了過去,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秋兄,你回來了!東海好不好玩?」

  來人唇邊勾起一個邪邪的笑,慢慢地收起雙臂,將言豫津圈進了懷裡。

  蕭景睿覺得一陣寒栗從頭到腳掃過,背上的寒毛根根乍起,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大叫一聲:「豫津快跑,那個是夏冬姐姐!」

  可惜這個警告來得太遲了一些。言豫津全身一僵,再要掙扎時,兩條手臂已經被反絞起來,被夏冬用一隻手扣在腰後,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另一隻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抬起來,落到自己臉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景睿……」言豫津顫聲道,「你個沒義氣的,還不快來救我……」

  「救你?」夏冬的視線掃過來,柔聲問道,「小睿,你要過來救他嗎?」

  蕭景睿的頭頓時搖得像個撥浪鼓。

  「小津,你問我東海好不好玩是吧?可惜我不知道,因為我根本沒去過。」夏冬的手指突然發力,在言豫津的臉蛋上狠狠擰了一下,一團紅紅的指印暈開,蕭景睿看著都覺得牙根發疼,「你知不知道我去哪裡了?是濱州啊,那裡真是個又窮又荒的地方,要調查的事情也麻煩,花了我好大的力氣才查清楚!這麼頭疼的差事是誰給我招來的呢,我想想看……」

  「救命啊——」言豫津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毫不誇張地慘叫起來,「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皇上會派您去……」

  「你叫救命有用嗎?」夏冬陰冷一笑,「夏秋去了東海,夏春到青江州接他媳婦去了,我看誰能來救你。你這個不聽話的小子,出去玩還給我惹事回來,嫌你夏冬姐姐太清閒是不是?如果我真的沒別的事情做,還可以調教你們啊,是不是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忘了以前的疼了?」

  聽到「調教」二字,兩個貴公子同時有些腳軟。

  據說有一個關於馴犬的理論,說是無論多麼性烈、多麼兇猛的犬類,之所以從來不敢反抗主人,就是因為當它還很幼小的時候,每次反抗都會被主人用木棒狠打一頓。因為太小,所以從來就沒有鬥贏過,打得日子長了,它的腦子裡便會形成一個定式,認為這個人是絕對無法反抗的,即使將來長大了,力氣和尖牙都遠非昔日可比,可一見到曾調教過它的主人,還是會立刻變得溫馴無比。

  蕭景睿和言豫津便是當年那一群「幼犬」中的兩隻,而夏冬,自然就是「馴犬」人。

  大樑國歷代皇帝身邊都有一個直屬的監察機構——懸鏡司,成員被稱為懸鏡使,以師徒相傳的形式代代延續,對君主有極高的忠誠度,向來只奉皇帝詔命行事,調查最重要、最隱秘的事件。本代懸鏡司首領夏江共收了三個徒弟,夏秋、夏冬是對雙胞兄妹,夏春則與他們並無血緣關係。三人性格迥異,但卻與歷代懸鏡司成員一樣,彼此間感情極是深厚。本來懸鏡使的職責裡並不包含「馴犬」這一項,可沒想到十七年前的一天,皇帝陛下突發奇想,覺得世家子弟嬌生慣養,多不成器,不是朝廷之福,故而在宮城內辟出一個角落,命名為樹人院,京都三品以上官員家五至十一歲的男孩子,統統送進樹人院裡,由懸鏡使進行筋骨磨煉。夏春、夏秋為人還算溫和,雖然督導嚴格,但起碼會考慮這群小寶貝們的承受能力。唯有時年二十歲的夏冬,剛剛出師,一腔報效皇家的熱血,簡直是把她師父訓練她的一套直接拿來訓練這些嬌嫩嫩的「幼犬」們,每天都能聽到樹人院一片嗷嗷慘叫之聲。可憐言豫津當時剛滿五歲,粉妝玉琢,如珠如寶。本來是一株驕傲張揚的小幼苗,沒幾天就被調教成一見到夏冬姐姐便會自動如霜打過一般蔫蔫地卷起所有的葉片兒,這病根兒直到現在還一點都沒見好。

  「夏……夏冬姐姐……」蕭景睿因為受折磨的時間較短,故而症狀比言豫津略微輕些,壯著膽子道,「豫津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們在路上碰見那對告狀的老夫婦,總不能不管啊……」

  夏冬「哼」了一聲,扭著言豫津手腕的力度並沒有減輕,反而將臉更逼近了一些。其實單就容貌而言,夏冬雖然生來的雌雄莫辨,卻也稱得上非常俊美,因為精修內功的關係,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可對於腦海中全是慘痛記憶的的言豫津而言,這張美麗的臉卻無異于魔鬼的面具,眼看著它一寸寸向自己逼近,這位國舅公子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幾乎忍不住要開始尖叫。

  「小津,不要說話,扶著我,慢慢走到官道上去……」細若遊絲的話語在此時鑽入耳中,靠過來的身體突顯沉重,腥甜的血氣也同時遊入鼻間。言豫津心頭一沉,但他很快就穩住了自己的表情,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支撐住夏冬已有些不穩的軀體,口中仍以告饒的口氣道:「夏冬姐姐別生氣嘛,等姐姐回京交了差,想怎麼罰我就怎麼罰我好了。」說著抽出一隻手挽住了夏冬的臂彎,半側過身子,順勢甩給蕭景睿一個暗示的眼神。

  蕭景睿一怔,畢竟算是有些江湖歷練,立即也察覺出情況的異常。雖仍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和表情,但視線已快速地左右輕掃了一遍,再屏息靜氣地感應四周,果然感覺到一些淡淡的殺氣彌過。

  「你這小子,從小就是嘴甜。」夏冬展顏一笑,中性的面孔上頓時顯露出女性的嫵媚,「你以為可以施緩兵之計嗎?被我捉住就別想逃啦,跟我一起走!」

  「好好好,我什麼時候敢不聽夏冬姐姐的話呢?」言豫津嘻嘻笑著,又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你怎麼樣,能騎馬嗎?」

  夏冬笑著拍打他的頭,嘴唇輕輕地翕合,「就這樣走,只要我不倒下,他們不敢貿然出來。」

  蕭景睿這時也牽著馬靠近,眸中充滿關切之意,卻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放心,這個距離小聲一點他們聽不見。」夏冬仍是低聲道,「他們不想讓我進城,也許會孤注一擲……你們也準備著,河裡、對岸樹林裡都有人……」

  兩人暗暗提起真氣,一個仍是裝成被扭著手臂的樣子撐著夏冬前行,另一個牽著坐騎故意放慢幾步為他們斷後,三人緩緩向官道方向移動,遙遙看去,就像是嬉笑玩鬧般輕鬆,沒有半分緊張之感。

  可是夏冬越來越亂的呼吸和漸漸沉重的步伐宣告著情況的惡化。蕭景睿看著前面兩人每挪一步所留下來的血腳印,心中已知曉不妙,只能刻意讓馬蹄將沾著血跡的草葉踩倒,只求不被隱身于後的殺手們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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