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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梅長蘇不用回頭,就知她說的是何人。果然,只頃刻之間,便聽到太子和譽王的笑聲次第傳來,仿佛是比著要扮大度雍容般,向殿腳諸人和氣地打著招呼。

  這兩位身份尊貴,大家都上前見禮。譽王前幾日因獻挑戰賽之計,頗得皇帝歡心,所以此刻見了梅長蘇,自然是眉開眼笑。太子雖然心中不快,卻也知道原委怪不得蘇哲,只怪自己在他身邊沒有耳目,當然也要表現一下自己並無芥蒂。梅長蘇一面與他們閒談,一面還要照應著不冷落了霓凰郡主與穆青,竟是長袖善舞,面面俱到,蕭景琰在旁冷眼看著,眸中不禁露出厭惡之色。

  幾人會齊,同時入殿。室內早已置辦好酒饌果菜,排定宴席。因皇帝未到,依禮不能入席,大家便三三兩兩站著隨意聊天。

  太子和譽王為了較勁兒,誰也不願意放對方與梅長蘇單獨一起,所以這三人反而聚在一處。穆青一向仰慕靖王的戰功,兼之覺得男人就要談論鐵血的話題,便向蕭景琰請教軍旅之事。霓凰郡主一會兒這邊聽聽,一會兒那邊聊聊,反而最是輕鬆。

  大約一刻鐘後,殿外金磬輕響,司禮官高呼道:「皇上駕到——」

  殿內頓時一靜,大家依禮站好,梅長蘇卻步退至角落處,等那道黃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座後,方隨著眾人一起行山呼之禮。

  大樑皇帝已過花甲之年,兩鬢斑白,面有皺紋,但行動氣勢,仍是雄威尚在,沒有半點龍鍾老態。降諭平身後,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最遠處的梅長蘇身上。

  對於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而言,什麼江左盟宗主,什麼江湖第一大幫,統統都是距離高貴廟堂太遠的事情。他之所以對梅長蘇有興趣,也不過是因為有了跟穆青一樣的誤會,以為他定是霓凰郡主私心暗選的人。

  第一眼看去,此人容顏清秀,氣質飄逸,舉止毫無羞縮之態,難怪郡主中意。

  第二眼再看,面色過於蒼白,輕裘下身形單薄,恐非福壽之人,略有不足之感。

  第三眼細看,那雙眼眸寧靜無波,似清澈又似幽深,雖默默垂著,宛若禪定,卻靈氣逼人。

  梁帝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暗暗點頭,叫了一聲:「蘇哲。」

  「草民在。」

  「郡主向朕舉薦,說你才冠群倫,太子與譽王也對你大加讚賞。朕這裡有三篇時論文章,你且看來,向朕指出較優的那篇。」

  「草民遵旨。」

  梅長蘇從內侍手中接過文章,幾乎一目十行般草草看了一遍,便道:「回稟陛下,《論中樞治》篇最優。」

  「哦,何以見得?」

  「此文帝王氣質,草民怎敢點評?」

  梁帝仰天大笑,容色愉悅,贊道:「果然有眼力。郡主的文試,就委於你了。既為朝廷效力,雖無職份,也當有客卿之尊,不必再以草民自稱了。」

  梅長蘇微微沉吟了一下,方道:「臣遵旨。」這三個字語氣冷淡,渾似沒有把這聖眷恩寵放在心上,只是恪盡禮節罷了。

  「來人,郡主位下,與蘇先生設座。」

  「謝陛下。」

  梅長蘇行禮入座,郡主立即朝他一笑,惹得殿中眾人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這時禁軍統領蒙摯出現在殿門口,他是駕前近臣,無須通報,徑直就上得殿來,稟道:「回陛下,大渝、北燕兩國使臣與十名入圍勝者均已進宮,在殿外候旨。」

  梅長蘇雖然早就得到消息,說今日之宴,並非只是為了見見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提前品察郡馬候選者,但直到此刻才算確定無誤,胸中自然微喜。

  正沉吟時,梁帝已下旨宣見。蒙摯領命回身,在眼神滑動的瞬間,他不為人察覺地向梅長蘇輕輕點了一下頭。

  知他行動順利,梅長蘇心頭微松,但面上仍是分毫不露,安然坐著。少頃,黃門官傳報景甯公主到,梁帝露出笑容,待小女兒進來後立即問道:「甯兒,你昨天鬧著要來參宴,怎麼今日來遲啊?」

  景甯公主是梁帝最小的女兒,心地柔善,性情卻活潑,素來最受皇帝溺愛。不過,此時她卻秀眉緊鎖,額前陰雲沉沉,面色極是鬱鬱,行罷朝見之禮後,悶悶地回道:「兒臣過來的路中,見到一隻雪白的長毛貓,隨後追趕,就誤了時間。」

  「你呀,就是愛貓。可是因為沒有抓到,所以不高興啊?」

  景甯公主默然沉思了半晌,方低聲道:「不是……兒臣追著那只貓,無意間到了掖幽庭,見到那裡的人勞役淒苦,十分悲慘,故而心裡有些不忍……」

  聽她提到掖幽庭,靖王心頭一顫,飛快地看了梅長蘇一眼,卻只看到他神色平靜,仿佛根本沒聽見一般。

  梁帝的臉色微微陰沉了一下,責道:「你身為公主,怎麼去那種地方?再說掖幽庭中都是罪人,受勞役之苦是應該的,不必如此惻隱。」

  「父皇教訓得是。」景甯公主低頭道,「只是那裡面還有未成年的幼童,孱弱可憐。兒臣想,他們那般小小年紀,能有什麼罪……」

  「不必多說了!」梁帝斷喝一聲,「真是寵壞你了,也不看看什麼場合,提那些罪人做什麼?快入座吧,使臣們都快進來了,你要時刻記著公主的身份,看看你霓凰姐姐,那是何等持重有氣度……」

  「陛下過獎了,」霓凰郡主立即笑道,「景寧是嬌養的小公主,若是真像霓凰一樣沙場血戰,陛下才捨不得呢。」

  梁帝目露慈愛之色,道:「朕又何嘗捨得你這般風霜勞苦?此番青兒已承爵,只要再為你擇一佳婿,朕就放心了。」

  「陛下深恩厚義,不要說霓凰感涕在心,就是家父在泉下,也必然深感皇恩難報。」霓凰郡主統理雲南多年,自然不是僅僅靠著一腔豪烈,連這一句普普通通的謝恩之言,都被她說得極是真摯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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