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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幸虧還是有一個人可以等待的。六十年一輪回,也該是再遇見他的時候了……如果不是因為還能並肩的抗爭、永不妥協的堅持著自己認為需要堅持的東西,或許,數百年寂寞的永生裡,她早就對昆侖山上那幫宿命安排者投降了。

  倚在石後,忽然間無數輪回無數劫數裡遇到的事情、就仿佛潮水一樣湧上心頭——看過的多少悲歡情仇、喜怒哀樂;經歷過的多少次生離死別、哀痛死寂鋪天蓋地而來。白螺忽然間覺得無法抵擋,手一軟,撐住了石壁,閉上眼睛。

  又見到了這塊三生石,那麼,命運之輪已經再度開始轉動了吧?

  「不要見他。」忽然間,一片寂靜的空山中,一個聲音輕輕響起在耳畔,嚇了白螺一跳——轉過頭卻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那只白鸚鵡靜靜地站在石上,用黑豆般的眼睛看著她。

  那眼神,竟是人一樣的。悲憫而痛惜。

  這一次白螺沒有再叫雪兒閉嘴,她疲憊的笑了起來,搖頭:「我還是要去見他的。」

  「可你會傷心的。」雪兒顯然急了,在石上一跳,白鸚鵡的雙翅展開,落下來時,已經成了一位垂髫的雪衣女孩,上來一把拉住了白螺的袖子,「見了又如何呢?他是凡人,只能活幾十年,那時候你眼睜睜看著他衰老、痛苦、疾病、死去,你無能為力、你還是要做個不死的怪物——幾生幾世了,你心裡被捅出來的窟窿還不夠麼?」

  「那就是天帝王母對我的懲罰——雪兒。」陡然間,白螺笑了起來,止住孩子的話,撫摩著三生石搖頭,「你也知道,當年我敢做出那樣的事、就能預料到有今日——只是白白連累了你。」

  「真真瘋了……你們兩個簡直是瘋了。」雖然樣貌是個孩子,然而雪衣女孩說話的口吻卻是成年人的,她抬頭看著白螺,眉間不解,「白螺姐姐,我反正一直都跟你的,你去那兒我就去那兒,從不抱怨——但你就那麼愛那個傢伙?真的為那個傢伙什麼都不顧麼?」

  「哪裡是為他?也未必是因為愛他。」白螺唇角浮出一絲笑意,驀然搖頭,眼角的墜淚痣動了一下,「哎,你畢竟不過是才修了三百年,還是不懂事。」

  白衣女子的目光投向西方的天際,眼神忽然之間又變得遼遠起來,琢磨不透。許久許久,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低低道:「那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背天逆命的叛逆者。」

  雪兒還要說什麼,白螺聽了聽,神色忽然有些緊張,抬手拍拍她的髮髻:「噓——有人過來了,快變回去!」

  「哎呀,不會是一見三生石、便要和那人今日相遇了吧?」雪兒吃了一驚,嘀咕著。然而近處果然傳來了腳步聲,她連忙袖子一張,噗拉拉一聲響,回復成了一隻雪白的鸚鵡,在空中一個轉折,飛到白螺肩頭停了下來。

  果然是有人來。空山小徑上,一位緇衣芒鞋的僧侶從中天竺寺過來,來到了石前的水池邊,俯下身去。

  ——會是這個人麼?

  白螺感到了肩上白鸚鵡的爪子也是陡然的收緊,雪兒不安的跳來跳去。然而那個緇衣的僧侶只是俯身從水池裡採摘著睡蓮,沒有抬頭,也看不清面貌。

  三生石前原來有一個水池,正當六月,池面上蓮葉田田,開滿了白色的蓮花。

  白衣女子眼神從來沒有那樣不安過,她看著那個採蓮的僧侶,手指在三生石上無意識的劃來劃去,然而卻始終不說話。

  「玄冥!」寂靜中,陡然有一聲清脆的叫喊打破了空山。

  白螺吃了一驚,閃電般的扭頭,看見肩上的白鸚鵡已經再也忍不住的脫口叫了一個名字出來:「玄冥!」

  聽得聲音,蓮池邊上的僧人回頭過來,有些詫異這般空寂的山中居然還有人聲。

  他一回頭,白螺忽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是玄冥。

  這是一雙塵世之眼,並不是玄冥。即使幾十年不見,她依然認得。

  「鳥兒頑皮。大師受驚了。」她微微笑了起來,斂襟行禮,心中卻歎了口氣——看來,要在塵世上找到那個人,只怕還是要像前幾世一樣費一些周折了。

  那位僧人回了一禮,卻不答話,只是抱起折下的蓮花匆匆走了。

  有宋一朝,禮法大防最是嚴謹,在山中遇到一位女子,雖然是出家人、只怕也覺得連說句話都惹了嫌疑罷?白螺冷曬了一聲,自己從小徑上下來到了池邊。

  這池裡的蓮花,該是折了去供奉在佛前的吧?

  想到此處,她心裡莫名突的一跳,忽然間聽到肩上的雪兒也是一聲驚叫——就在白螺低頭臨水看花的瞬間,池子裡所有蓮花驀然綻放開來!

  「天啊!白螺姐姐你看……那是你,那是你啊!」雪兒叫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滿池的蓮花,「這種花兒怎麼會在凡間看到?誰……誰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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