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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鐸鐸,鐸鐸。」雨夜中,忽然傳來了清晰的叩門聲。

  「誰…誰?」蘭兒心裡一冷,顫聲問。

  敲門聲是從庭院的偏門上傳來的——這麼晚了,是誰大風大雨的還過來?雲少爺此時大約回不來,即使回來也,也不會走偏門——是誰,在敲門?

  「鐸鐸,鐸鐸。」叩門聲再度響起,不徐不緩。一個聲音清淩淩的:「是我,白螺。蘭兒姑娘麼?——我把府上要的花籽花肥送過來了。」

  「白姑娘……」蘭兒驀的舒了一口氣,記了起來,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沖到側門邊,一把拉開了門閂,「夫人、夫人她今天……」

  黃衫丫鬟驚懼交加的神色顯然引起了門外來訪白衣女子的注意,白螺進了廊下,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傘,雨水從傘上急急流下,在青磚地上蜿蜒,如一條小蛇般遊走。

  「紫夫人怎麼了?」一進門就聽到了可怖的尖叫聲,雷電隆隆之中,白螺脫口問來開門的丫鬟,一邊將帶來的東西往遊廊椅子上一擱,疾步走了過去。

  「啊!啊啊啊!——」女子根本不知道有人走過來,只是自顧自的一聲聲尖叫,崩潰般的用頭撞擊著柱子,滿額的血,閃電瞬忽照亮她的臉,淒厲可怖。

  「紫夫人,鎮靜一點!鎮靜一點!」在紫檀將頭再度撞向柱子時,白衣女子迅速的制住了她,用力扳住了麗人的肩,只是往對方臉上一望,便立時回頭對蘭兒道,「去!快去拿一些酒來!快去!」

  蘭兒此時方才得了主意,連忙點頭,拔腿往廚下跑去。

  紫檀夫人用力的掙扎,然而纖弱的身子卻在白螺的腕下動彈不得,她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雨夜,一疊聲的尖叫著,發狂一般。

  「白姑娘,我拿來了!」蘭兒提著裙子從廊上跑回來,手裡拿著一瓶開封過的酒,「只有這一瓶雄黃酒,行不行?」

  白螺看也不看,只是騰出手,用力壓住紫檀夫人的雙肩,制止她的瘋狂舉動,對著旁邊的丫鬟沉聲喝道:「給她喝!——給她灌一點酒下去。快!」

  蘭兒遲疑了一下,但是依舊照做。

  紫檀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雨簾,嘴裡依舊是一聲聲的叫著,眼神瘋狂激烈。蘭兒將酒對準她張開的唇灌了下去,尖叫聲停止了,紫檀夫人劇烈咳嗽起來,身子掙扎著,頭扭來扭去的,拒絕喝酒。

  然而白螺秀氣的手卻仿佛有驚人的力量,死死的按住了她的雙肩。蘭兒和她齊心協力,終於讓夫人喝下酒去——雖然紫檀夫人嗆住了一會兒,又吐出了一些。然而,無論如何,她那駭人的驚叫終於是止住了。

  雄黃酒顯然發揮出了功效,紫檀夫人臉上泛起了紅暈,在閃電下,眼神茫茫然,卻不再有那樣激烈可怖的舉動,有些醉意的定定看著外面。

  「天呀……」蘭兒這才鬆弛下來,一鬆手,空了的酒瓶啪的一聲掉在廊道上,摔成數瓣,她癱坐在椅子上,外面飛濺的雨水濡濕她的長髮,她帶著哭音尖聲問,「夫人瘋了嗎?她、她這些年一直安安靜靜的——今天瘋了麼?天呀,夫人瘋了!花開了,夫人也瘋了!」

  「閉嘴!你想引紫夫人再次發作嗎?」在丫鬟失去控制前,白螺厲聲喝止。蘭兒一驚住了口,然而許久,才顫抖著過來,拿出手絹,替紫檀夫人擦去額上血跡,低聲問:「白姑娘,夫人、夫人是怎麼了?」

  「神志潰散。」白螺接過手巾,小心的放開紫檀的雙肩,看到她安靜下來不再亂動,才鬆手開始為她擦拭,低低道,「失心瘋的人如果受到強烈刺激,崩潰就會這樣——剛才夫人看見了什麼?」

  蘭兒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訥訥:「沒有啊……什麼都沒有。夫人在這裡看了一下午的花——姑娘也知道紫夫人就是喜歡這樣。一直都很安靜的,可能……對,可能方才雷電交加,嚇到了夫人吧。」

  白螺靜靜聽著,一邊用手巾給紫檀夫人擦著臉,一邊搖頭:「這三年來,難道每次有雷電,夫人都會這樣麼?」

  蘭兒又怔了一下,搖搖頭,一臉的疑惑。想說什麼,但是又生生忍住。

  白螺的手巾覆上了紫檀的臉,輕輕擦著,忽然間,感覺手掌下的臉一動,仿佛有什麼熱而潮濕的東西湧出。她連忙拿開手巾,驚訝的看見夫人居然在哭泣。

  那張臉上不再是沒有任何表情,麗人怔怔的看著外面的雨簾,雙肩劇烈抖動著,抽泣起來。白螺和蘭兒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黑黝黝的庭院裡面,花木在暴雨中搖晃著,沒有一絲異常。豆大的雨點密密的砸落,在青石板上濺起朵朵水花。

  白螺看了看,有些不解,只是低頭在用手巾擦了擦紫檀額上流下的血。然而,陡然間安靜的夫人動了起來,一把死死的抱住了白衣女子,哆嗦著。

  「怎麼了?紫夫人,怎麼了?」白螺輕輕問,卻不推開她,轉頭對蘭兒道,「去再找找,看看還有酒麼?」蘭兒有些為難,遲疑了一下,但是還是跑了開去。

  刹那,庭院裡只有呼嘯的風雨聲,還有女子斷斷續續的嗚咽。

  白螺看向那個庭院,風雨中黃葉片片飄落,混著殘花——那是紅色的金合歡。她眼睛裡面忽然亮了一下。輕輕的垂手,撫摩著懷裡崩潰了女病人。

  閃電一道道掠過,紫檀夫人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庭院裡。

  「雨……合歡……血。」陡然間,微弱的,白螺聽到懷中女子說了一句,她心裡一驚,低頭看紫檀,然而,紫檀夫人的眼睛卻依舊是恍恍忽忽的。白螺感覺得到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緊緊抱住她,手指顫顫的抬起,指著外面的雨簾:「血、血……」

  她順著紫檀夫人的眼光看過去,看下廊下的青石散水,她看到了濺起的雨點,飄落的合歡花,還有枯黃的樹葉——沒有血……哪裡有血呢?

  「救救我……都是血。」紫檀夫人的手顫抖著抱緊了她,白螺低下頭,只看見那張一直空白的臉上充滿了莫名的恐懼,她只是抬起頭,神情潰散,「都是血啊。」

  沒有等白螺回味從眼前的景象中過什麼來,蘭兒已經急匆匆地跑了回來:「白姑娘,真的沒有其他的酒了,怎麼辦?」然而,一看到夫人這樣子的喃喃自語,丫鬟眼神微微變了一下,連忙上去扶起了夫人。

  「風這麼大,夫人小心受涼。」蘭兒抖開方才滑落的雪青刻絲一抖珠披風,裹住了紫檀夫人,關切的說。

  紫檀夫人掙扎了一下,然而仿佛懼怕什麼似的,又安靜了下來,恢復了臉上那種茫然的表情,癡癡呆呆的看著外面的簷下的散水。

  「啊……天氣這麼壞!倒是不敢多耽誤白姑娘了。」蘭兒扶起了主人,看她安靜地靠回了椅子裡,這個丫鬟顯然也重新沉住了氣,微笑著客氣,卻隱隱有送客的味道。

  白螺有些尋味的看了看蘭兒,然而這個黃衣丫頭居然懂得掩飾自己的眼光,立刻低下頭去,不跟白衣少女冷銳的眼睛接觸。

  「那麼,我便先告辭了——」然而,雖然這樣微微欠身站了起來,白螺卻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蘭兒怔了一下,馬上會意過來:「哎呀,等一下,婢子去拿酬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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