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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別送進來,放到廊下就是。」白螺站了起來,冷冷吩咐,自顧自轉過屏風去,退開了後堂那扇通往院子的門,消失在那一線青碧中。

  只不過片刻,她便回來了,手上抱著一株兩尺高的牡丹,想來是連根新挖出,根上包了麻布紮好,托在女子手裡。懷中那株牡丹翠葉扶疏,蒼勁老枝上幾個花骨朵含苞待放,雖未吐露半分,卻已是盡得風流、婀娜無限。

  「這便是禦衣黃了。」白螺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牡丹,對著馮胖子吩咐,但是眼神裡卻是隱秘的冷酷,「好好帶回去給你家老爺。」

  「多謝!多謝姑娘開恩!」馮胖子擦了擦額頭冷汗,受寵若驚地伸過手來。

  「姐姐,好端端的幹嗎要賣株牡丹給這種人?」看到那個胖大的背影樂巔巔的走了,那群家丁也七歪八倒的跟著走開,房內,雪兒嘟著嘴嘀咕,「咱們又不怕他!」

  然而,白螺卻是許久沒有回答,雪兒正在奇怪,忽然聽到寂靜堂中爆發出一聲啜泣。驚愕之中,白螺驀然抓住了她的手,聲音微微發顫:「雪兒……葛巾妹妹死了。」

  「什麼?」少女脫口叫了起來,「葛姐姐她、她二十年前不是好好的嫁人了麼?——你那次回來還對我說葛姐姐嫁了個好人,很欣慰的樣子……怎麼會死了!」

  「徐輔國……徐輔國。」白螺臉色蒼白,低著頭,半晌叫了幾遍這個名字,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連我都把你這個趨炎附勢的卑鄙小人看走眼了……!」

  * * *

  二十年前,是宣和五年。

  汴梁的天津橋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勾欄瓦肆裡喧鬧連天,酒樓歌館絲竹笙歌,綠窗朱戶,十裡爛銀鉤——到處都是一片繁華升平的景象。

  「賣花!賣花!」已經遲疑了很久,眼看天色不早,橋頭上、布衣荊釵的女子終於怯生生的吆喝了第一句,同時把簍子裡的花木搬到外頭,「牡丹!上品的牡丹——姚黃魏紫玉樓春,大家來看看,都是上品的牡丹!」

  背簍一開,裡面的姹紫嫣紅就露了出來,吸引住了來往行人的目光。此時正當宣和年間,宮裡王公貴族耽于享樂,大興土木造園遊冶,也搜羅奇花異草充實後庭,皇帝更是設立了花石綱,天下凡是有新奇點的花草,全被人收羅一空入了汴京。

  這種風氣也彌漫到了民間,小家小戶也養株花草作為消遣,酒樓茶館裡、談的多是今日某園又有何種花當季,某家得了什麼新奇花草。

  何況是在天子腳下的汴梁城——女子只是一揭開背簍,登時便有眾多人圍了上去。

  「我來看看。」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中,一個高瘦中年人排眾而入,饒有興趣的在花前彎下腰來,細細翻看花葉花莖,一副行家裡手的樣子。

  「啊?連蔡二爺也來了?」旁邊人群立刻沸騰起來,有幾人就陪著笑臉湊了上去,「您老人家都來了,就來鑒定一下這幾株花吧!蔡二爺人富貴,也當買最富貴的花了!」

  「果然是魏紫!」沒有理睬那些人的阿諛,看到一株已經蓄起了花苞的牡丹,高瘦中年人吸了一口氣,忙問,「姑娘,這牡丹怎麼賣?我全要了。」

  「一百兩……一百兩銀子一株。」布衣女子低下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出價。

  「這麼貴?」高瘦中年人心中一喜,知道眼前五株全是難得一見的名品,一百兩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然而生性精明、卻是不露聲色的壓價,臉現為難,「看樣子是姚黃魏紫——但是有的連花苞都不曾有,誰知道開出來是啥樣?」

  「儘管放心。除了姚黃魏紫玉樓春,剩下來的兩株、一株是胭脂醉,還有一株是綠蝴蝶……都是好花,我不騙你的。」見對方有一口氣全買下的意圖,布衣女子眼睛微微一亮——這樣她就可以早些賣完、不用在那麼多人前抛頭露面了。

  「姑娘莫開玩笑——胭脂醉和綠蝴蝶,據說洛陽才有,移到外地便多半無活。」仿佛抓住了對方吹噓的破綻,蔡二爺冷笑起來,「連大內皇宮的胭脂醉、都是洛陽一年一度在開花之時快馬送來……你居然能種出胭脂醉?笑話!吹的吧?」

  「我才不是吹噓!我葛巾要種什麼牡丹、還有種不出的?」布衣女子一下子抬起了頭,滿臉憤怒,仿佛這樣的疑問大大損害了她的尊嚴。她一把抱起牡丹,眼睛裡有小孩子般的抵觸,「你這樣問,我不賣給你了!」

  蔡二爺本來只是冷言壓價,然而在女子抬頭怒視的刹那,卻被那樣的豔光絕色所震懾,不自禁心神一蕩——真國色也!雖粗服蓬首,也難掩其美色,更何況此刻名花傾國相映,更是動人心魄。

  葛巾匆匆將幾株牡丹放入背簍,準備去別處叫賣,然而方要離開,眼前卻是擋了一隻手。蔡二爺乾瘦的臉嘻笑著湊了過來,抬手拿她的背簍:「好好好,姑娘,一株一百兩就一百兩……我蔡二爺才不缺那幾個錢。隨我到我府上去取吧。」

  「我不去!」葛巾憤怒,掙扎著奪回那只簍子,「我說過不賣給你了!」

  「呀,小丫頭不知好歹!——蔡二爺肯買你的花算是你的福氣了。」旁邊有幫閒開口,笑嘻嘻,「看來是個鄉下丫頭,不知道我家二爺是什麼身份吧?當朝蔡太師,可是二爺的堂兄弟!嘿嘿,還是乖乖隨我們回去,不會少了你好處。」

  「我不去!我不去!」葛巾用力掙扎,卻心疼自己種的花、不肯放了那只背簍。

  「不由得你!」蔡二爺見她居然軟硬不吃,也發起怒來,冷笑一聲,「不去,就給我抓她到衙門裡去!——一個百姓哪裡來的胭脂醉,一定是從哪兒偷來的!給我抓回去問個清楚!」

  「是,二爺!」幫閒們一哄而上,奪了葛巾手裡的花簍,將柔弱女子圍在中間。

  「青天白日的,你們怎麼可以誣告良家?」葛巾見這等聲勢,知道今日難以脫身,心一橫就咬牙,「蔡太師?蔡太師又如何?花石綱也弄得民不聊生,誤國奸臣!」

  「哇呀!居然敢當眾詆毀太師?」蔡二爺真正發起怒來,覺得眾人圍觀下不對眼前女子薄施懲罰不足以挽回面子,吩咐,「小的們,給我掌嘴!」

  左右一聲吆喝,便架起那個女子,一個小廝挽了袖子、氣勢洶洶走上前去。

  「誰敢!」巴掌還在空中,人群外忽然有個聲音厲叱,言語中有一股壓迫力,讓那個小廝居然頓住了手。眾人一時譁然,轉過身循聲看去,只見一位白衣女子撥開人群走了進來,容光也是絕麗,肩上還停了一隻白鸚鵡。她看也不看蔡二爺,逕自走到那個小廝面前,手只是一揮,小廝便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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