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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九


  §第292章 當年小年還少年

  廣陵道的老杜山一線,是南疆大軍的主攻方向,也是西楚主力之一的四萬大軍重點防守地帶,因此吳重軒派遣了南疆軍中第一人王銅山負責此處戰事,以防裴穗主持的那股西楚叛軍鬧出么蛾子,王銅山雖然在兵力上不佔優勢,只有兩萬的清一色步軍,但是山嶺縱橫的南疆道本就不出大規模騎軍,吳重軒雖有一支重金打造的騎軍,但是先前都給燕敕王世子趙鑄給坑騙了去,等於是有借不還,叛出南疆歸順朝廷的吳重軒對此也沒有「斤斤計較」,而王銅山的兩萬步軍,是吳重軒麾下除去六千親軍之外的最精銳步卒,其中吸納了眾多南蠻部族,最是悍不畏死。正因為王銅山的驍勇無雙,以及他部下的善戰敢死,最重軍紀的吳重軒才沒有把視軍律如無物的王銅山直接問罪,而是讓這名猛將在老杜山戰場上戴罪立功。

  主將大帳內,一名魁梧如山的中年漢子袒胸露腹,仰頭舉起酒囊往嘴中倒酒,喝酒已經不足以形容此人的豪氣,四濺的酒水流淌滿身。他腳底下踩著一名裸露女子的後背,身旁地面上插有一杆猩紅大戟。軍中禁止飲酒,禁止婦人隨軍,在離陽王朝任何一支軍伍中幾乎都是雷打不動的兩條鐵律,但是顯然此人根本就沒當回事,美酒照喝,女人照玩,只不過他只要有戰事,必定身先士卒,不是他希望以此收買人心,原因再簡單不過,他喜歡殺人,以至於原本是南部將軍的他,不得不被燕敕王親自趕到北疆吳重軒麾下,用納蘭右慈的話說就是再由著他殺下去,南蠻諸部不出三年就要被殺得絕戶了。

  他在南疆無疑是一位極富惡名的傳奇人物,鬥大字不識,粗鄙至極,卻喜好附庸風雅,請了或者準確說來是綁架了幾名讀書人來做狗頭軍師,甚至自封了一個「歡喜將軍」的荒誕別號,因為他是無女不歡,無酒肉也不歡,無人死更是不歡喜。他經常掛在嘴邊的兩句口頭禪分別是「北涼那褚胖子跟我比起來,只算半個惡人」,「程白霜嵇六安跟我比起來,只算半個高手」。前一句不好說,畢竟一人在北涼一人在南疆,後一句則毋庸置疑,並非他自我吹噓,他曾經直接提著大戟跑去如今是天下十大宗門之一的龍宮大門口,叫囂著要宮主嵇六安乖乖交出林紅猿那娘們,伺候他三個晚上,否則就要血洗龍宮上下。事實上當初林紅猿離開南疆,易容喬裝前往春神湖畔的快雪山莊參加武林大會,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躲避此人的糾纏不休,要知道當時如果不是公認的南疆江湖第一高手程白霜路過龍宮,即便嵇六安和龍宮的幕後恩主是納蘭右慈,也難逃一劫。

  這個人就是王銅山,當世用戟第一人,南疆頭號猛將。

  在仰頭痛飲的王銅山身前,站著個身材瘦弱卻不得不披掛鐵甲的年邁儒士,目不斜視,眼角餘光都不敢觸及王銅山腳底下的婦人,他小心翼翼跟主將稟報著最新戰況,「剛得到一封西楚京城那邊送來的密報,來源相當可靠,是一名禮部左侍郎的親筆信,信上說那個謝西陲已經秘密來到老杜山前線,不過好像只帶了兩三百騎,屬下猜測是穩定軍心來了,畢竟西壘壁那邊還是需要此人露面才鎮得住場子。有將軍在此,西楚丟掉老杜山只是時間問題,他謝西陲與其把兵力浪費在這裡,當然不如死守西壘壁戰場。」

  王銅山對於謝西陲的動向以及謀士的溜鬚拍馬,都無動於衷,抬腳踩了一下那名可憐女子的雪白背脊,笑問道:「章老兒,我如果說把這個水靈娘們送你,你收不收?」

  年邁儒士趕緊彎腰鞠躬,「屬下不敢,萬死不敢!」

  王銅山咧嘴笑道:「呦,瞧不出章老兒你還是個正人君子,你們讀書人不常說君子不奪人所好嘛,我看你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君子,我有你這樣的謀士,很是欣慰啊。」

  姓章的謀士臉色發白,彎腰更低,無比惶恐地絮絮叨叨道:「將軍,屬下是什麼君子,屬下……只是個臭名遠播的扒灰老漢罷了,害得將軍名聲受損,屬下該死,該死……」

  王銅山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一個扒灰老漢,比起我的歡喜將軍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在我帳下當官,也算勉勉強強了。話說回來,連自己的兒媳婦都不放過,你是該死,不過你這個老不休運氣好,碰上我這麼個對待屬下最是寬厚的將軍。」

  年邁謀士雖然低著頭,不斷諂媚附和,但臉上仍然沒有半點怨恨悲憤神色。

  正是王銅山逼著他當那遺臭南疆的扒灰老漢啊,否則他一家老幼六十口就要全部成為校武場上的箭靶子。他不敢死,甚至連他那個身世淒慘的兒媳婦都不敢自盡,那個女子,最後成了瘋子,是自己把自己活活逼瘋的。

  王銅山眼神陰森,露出一抹殺機,但是猶豫片刻,撇了撇嘴,笑道:「既然你不要,反正這娘們我也玩膩了,那就死吧。」

  輕描淡寫的言語,王銅山看似輕輕一踩,就踩斷了腳下女子的脊柱,屍體癱軟在地。

  對那個也曾布裙木釵也曾相夫教子的婦人而言,大概死了比活著要好些。

  王銅山根本就沒有去看一眼那具屍體,盯著年邁儒士濕透衣衫的後背,讓王銅山感到心滿意足,於是又狠狠灌了一口烈酒,然後抖了抖酒囊,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喝光了,王銅山隨手一揮,羊皮酒囊重重砸在年邁老人的腦袋上,看到那個坐在地上仍然暈頭轉向的可憐蟲,王銅山心中泛起冷笑,你們這幫文士不是在南疆文壇是啥執牛耳者嗎,不是鐵骨錚錚嗎?當年不是在背後對我王銅山指指點點嗎?不是有人以為逃到南疆以北的劍州就可以破口大駡了嗎?老子就是要讓你們知道,咱們南疆不是那個徐瘸子治下的北涼道,我王銅山更不是那個上了年紀就毫無雄心壯志的老瘸子,讀書人膽敢在我耳朵邊上亂嚼舌根,是會生不如死的!趙鑄那小兔崽子想殺我很久了,結果如何?老子還不是換個地方就繼續當我的歡喜將軍?那小子竟然還敢親自偷襲刺殺我,結果又如何?還不是靠著納蘭右慈死了二十多號精銳死士,才護著他逃出生天?

  王銅山讓那個比腳下死去女子更斷了脊樑的老傢伙滾出去,然後獨自靠著那張大椅子,眯眼沉思。

  吳重軒投靠朝廷是好事,自己保不齊就能靠著這場廣陵戰事一鳴驚人,從鳥不拉屎的南疆躋身那座太安城廟堂,以後撈個征字打頭的大將軍當當絕對不是什麼奢望。

  殘暴嗜殺?治軍嚴苛?

  王銅山相信只要自己手中握有那杆天底下最沉重的大戟,哪怕不帶一兵一卒孤身一人離開南疆,那麼不但離陽朝廷會削尖了腦袋招徠自己,任何地方軍伍也會雙手奉上兵權。

  王銅山笑了起來,不過眼下最重要是的還是攻破老杜山防線,在廣陵道腹地長驅直入,一鼓作氣打到西楚京城,老子管你吳重軒會不會跟趙家天子說情,那個姓薑的胭脂評美人兒,我王銅山先吃到嘴巴裡再說!然後徹底自立山頭,你吳重軒可以靠著關係當上兵部尚書,我也不傻,一樣可以暫時低頭彎腰拍幾句馬屁,只要把那個年輕天子哄開心了,加上有廣陵道平亂的破城首功打底子,鎮字將軍的頭銜肯定手到擒來。

  王銅山笑容更甚,想到那個小道消息,他就更開心了。

  薑姒,不但是身穿龍袍的西楚女帝,據說還是北涼王心儀的女子?

  王銅山重重冷哼一聲,伸手抓住了一旁的大戟,「什麼狗屁四大宗師,指玄境界的嵇六安也就是三戟的事情,賞給你姓徐的三十戟總該夠了吧?」

  就在此時,一名披甲校尉大踏步闖入軍帳,王銅山勃然大怒,只是不等他發火,那名平日裡很會察言觀色的中年校尉就抱拳道:「將軍,有三隊斥候先後回稟,都說有一個年輕人朝我們大軍駐地行來。」

  王銅山懶洋洋斜眼道:「哦?帶了多少兵馬?有沒有五千?」

  校尉神情古怪,「啟稟將軍,只有一人,我軍斥候已經仔細查探周邊,並無伏兵。」

  王銅山瞪眼道:「那幾隊斥候都腦子進水了不成?一顆腦袋就不是軍功了?!難道個個都發了善心,開始關心那傢伙是不是平民百姓了?」

  校尉臉色更加古怪,咽了一口唾沫,「將軍,那個年輕人口口聲聲說要見將軍,甚至敢指名道姓,咱們的斥候生怕萬一是將軍的舊識……」

  畢竟這個校尉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心腹,王銅山沒有肆意打殺,只是氣笑道:「老子有個屁的舊識!」

  校尉好像記起一事,趕緊說道:「將軍,據報那個年輕人腰間懸佩雙刀,其中有一柄極像北涼刀,但是跟先前咱們熟悉的『徐五刀』又有差異,我方斥候也吃不准。」

  王銅山終於有了幾分興趣,微微坐直身體,「哦?說不得就是徐家第六代戰刀了。讓我好好想一想,有沒有跟北涼沾邊的『朋友』,關鍵是還很年輕……」

  校尉本想補上一句斥候說過那人「模樣還很英俊」,但是猶豫了一下,他實在是不敢畫蛇添足。

  突然一聲炸雷響徹大軍駐地。

  「王銅山。」

  這一次不知起於何處出於何人的指名道姓,足以讓附近屯紮的六千大軍都「如雷貫耳」。

  最讓人膽戰心驚的是那人的語氣分明極為平淡,就像街上遇見熟人一聲不輕不重的隨意招呼,可此時此刻那人的三個字,隱隱約約竟有回聲。

  王銅山下意識握緊那杆南疆大匠耗時多年精心打造的大戟,臉色有幾分罕見的晦暗。

  王銅山鬆開大戟,不動聲色道:「相距兩裡左右的路程,傳令下去,調動三百精銳前去試探,斬首者賞銀萬兩,官升三級。」

  校尉領命轉身離去,就在他快要走到大帳門簾的時候,又聽到王銅山下令道:「用於日後追殺老杜山潰軍的那六百騎,也一併出動,放在步軍之後。」

  校尉小心翼翼問道:「將軍,軍營這邊,具體如何佈置?」

  王銅山冷笑著反問道:「需要?」

  知道自己觸了大黴頭的校尉趕緊離開營帳。

  王銅山緩緩站起身,當他起身後愈發如同一座小山,這名陷陣無雙的南疆猛將自言自語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可是跟北涼有關的年輕人會是誰?徐偃兵?年紀不太像。袁白熊,肯定得統領大雪龍騎軍,難不成是那姓徐的年輕藩王?沒理由也沒道理啊,放著許拱袁庭山那幾支大軍不管?難道說這傢伙真的跟西楚女帝有關係,那小娘們早年真是被老瘸子瞞天過海帶去了北涼?」

  王銅山滿臉匪夷所思,啞然失笑道:「或者說,就因為老子在陣前說的那幾句話,你徐鳳年就單槍匹馬來找我王銅山的麻煩了?!」

  王銅山冷笑不止,也好,宰了你這個自尋死路的北涼王,是天大的功勞一樁!相信在太安城那個年輕天子的心中,比殺了十萬西楚叛軍還舒心。

  王銅山拔出大戟,大踏步走向門簾。

  只是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去披掛鐵甲。

  這位在沙場上所向披靡的萬人敵告訴自己,這無非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而已。

  駐軍營地的南方一裡半外,有個懸佩雙刀的年輕人走得不急不緩,從南到北。

  直線而來。

  三百雄健步軍披甲結陣,擋住去路。駐地大門口,王銅山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斜提大戟,臉色陰沉。

  半炷香後,一名斥候伍長快馬返身,面無人色,就跟白日見鬼差不多,他翻身下馬跪在地上,「將軍,那人……那人是武道高手,千真萬確……他就那麼慢慢筆直走向我方步軍陣地,也不抽刀也不出手,所有靠近他的刀槍都自行彈開,越是使勁,越是反彈得厲害,甚至有十數杆鐵槍當場就崩斷了!將軍,我方步軍根本就近不了那人的身啊……」

  「廢物!」王銅山怒喝一聲,一戟刺中這名斥候的胸膛,大戟將瞬間死透的屍體高高挑起,然後遠遠拋開,重重摔地。

  又是大概半炷香,這次是數騎斥候倉皇撤出前線,一名都尉模樣的傢伙離得王銅山最少有二十步,顫聲道:「將軍,六百騎軍同樣無法近身,有七八騎拼死迎頭撞去,竟是人馬俱碎,血肉模糊,一個個死無全屍。之後騎軍拉開一段距離,從八十步到三十步,箭矢如雨,不曾想那些箭矢就像撞到了一堵牆上,砰然折斷……」

  不等這名都尉把話說完,王銅山一夾馬腹,策馬前沖,那名都尉連滾帶爬想要躲避,結果恰好王銅山猛然勒緊韁繩的胯下戰馬,高高抬起馬蹄,然後猛然踩踏在那人胸口。

  魁梧如山的王銅山,加上那匹高頭大馬本身的重量,兩隻沉重馬蹄一下子踩穿了都尉的胸膛!

  殺神王銅山怒不可遏,戰意洶湧。

  示威。

  這是在向他王銅山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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