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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


  歷史上草原騎士的大舉南侵,大多繞開險要關隘和雄城大鎮,要麼就是圍而不打,使其孤懸鐵騎大軍之中,迫其繳械投降。真正意義上的攻堅戰,一來馬背上的遊牧民族不擅長,二來得不償失,與其在邊境上跟城防穩固的守軍死磕,不如繞城而過,在城小牆矮且士氣萎靡的腹地大肆遊掠。徐鳳年雖然很早就清楚北莽出自下策,最早拿北涼開刀,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在下策之中,董卓和太平令顯然也是野心勃勃,要拿北涼三十萬邊軍當作磨刀石,這就像徐鳳年不久前拿拓拔菩薩蓄勢是一個道理,若能勝之,以後就會是一馬平川的光景。北涼一旦失陷,看似傷亡慘重的北莽,卻可以贏得最為寶貴的大勢,恰如當年徐家鐵騎戰勝西楚,於西壘壁一戰定鼎,之後打西蜀打南唐,不過是收拾殘局錦上添花而已。讓徐鳳年感到沉重的關鍵點在於,北莽一開始是董卓太平令寥寥幾人有此雄心壯志,但是隨著虎頭城和葫蘆口兩座戰場的鏖戰,北莽士卒已經開始迅拋開下馬作戰的不適感,徐鳳年帶著幽騎在葫蘆口境外與北莽騎軍廝殺,當時沒有見到種檀的率軍攻城,印象不深,只有當自己身臨其境,親眼看到他們的有序推進和輪換攻城,才發現北莽百萬大軍壓境的孤注一擲,勝算真的很大。

  徐鳳年驀然間生出一股怒意。

  北涼地狹人少,清涼山每每招攬到一位小宗師都要小心用之,哪怕是他徐鳳年,對指玄境劍道宗師糜奉節,那也是頗為以禮相待。但是在這一處戰場之上,已經死了幾個小宗師了,先前那撥露面的三個,後來阻攔道路的又有兩個,被自己發現蛛絲馬跡,隨手拋出一根箭矢釘殺當場的也有一個。眨眼之間,這就有六個了,反觀整座清涼山整個拂水房,又能有幾個聯袂出席的六名小宗師?

  就在徐鳳年準備對隱匿高手痛下殺手的時刻,那些氣機綿長的武道宗師突然不約而同地撤離戰場了。

  徐鳳年舉頭望去,原來是董卓的南院大王旗幟開始向後方移動了。

  誘敵深入?

  本想快速突進的徐鳳年猛然停下身形,懷陽關都護府為了以防戰場不測,柳芽茯苓兩鎮騎軍都為之做出了相應調動,一旦北莽不惜以數千鐵騎圍殺自己,兩鎮騎軍甚至做好了入陣的最壞打算,就連劉寄奴也明言城內騎軍隨時可以出城衝鋒。徐鳳年一直把視線停留在虎頭城一時一地之上,所以有信心單槍匹馬入陣也有本事脫離戰場,只是此時徐鳳年突然心頭有個不好的預感。

  董卓的突破口,或者說北莽的突破口,不是虎頭城,不是葫蘆口,而是北莽雙方最初都盯上但是隨著形勢變化而又默契捨棄的流州!

  自己當時兵行險著,提議褚祿山和袁左宗展開一個驚人戰略,要以始終按兵不動的大雪龍騎和一支貨真價實的重騎軍為主力,大範圍轉移兵力,一口吃掉楊元贊領軍的葫蘆口,先請君入甕,再甕中捉鼈。

  那麼北莽有沒有可能在這之前,同樣更換戰略,試圖一口吃掉流州?

  雖然徐鳳年在到達懷陽關之前,就已經按照既定謀劃,讓褚祿山給寇江淮安置一個流州將軍的頭銜,帶領三千騎軍和六千涼州步卒馳援流州,配合三萬龍象軍把守那座有拓拔菩薩加入戰場的流州戰場。

  徐鳳年站在原地,望向西面,望向遙遠的流州。

  這個時候,有二十餘騎不知何時也跟隨他這個北涼王闖入戰場,人人負劍。

  為首兩騎正是那當代吳家劍塚的劍冠吳六鼎,和女子劍侍翠花。

  便是破陣殺人也難掩吊兒郎當的吳六鼎策馬殺至徐鳳年身邊,這位年輕劍客嬉皮笑臉道:「這就不敢向前了?」

  徐鳳年默不作聲,習慣性閉目養神的劍侍翠花皺眉沉聲道:「說正事。」

  吳六鼎立馬噤若寒蟬,無奈道:「褚都護讓我捎句話,說他覺著董卓那小子不安好心,所以他已經於昨夜自作主張帶著幾百親衛趕赴流州了,不過在涼流兩州交界處,他早就有八千伏兵在那兒,就等著北莽來這一手。哦,褚都護還說了,那八千人,都是先前不久才從各地邊軍中緊急拎出來的刺頭人物,沒有他親自去帶兵,那幫老卒誰都管不了。」

  徐鳳年毫無徵兆地開懷大笑起來,怎麼都停不下來。

  吳六鼎轉頭對翠花問道:「失心瘋了?」

  徐鳳年好不容易停下笑聲,望向正北遠方那杆董卓大旗,微笑問道:「敢不敢跟我再向前破陣兩裡路?」

  吳六鼎毫不猶豫道:「我就是一個捎話的,不敢!」

  女子劍侍卻睜開眼睛,對徐鳳年平靜道:「請王爺大可放心後背。」

  徐鳳年點了點頭。

  那臨時拼湊出來的八千老卒啊。

  其實早徐家在入涼之前,就已經不成建制,甚至更早在某個胖子千騎開蜀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嫡系兵馬的說法,從來都是大將軍徐驍給他多少兵馬就打什麼仗,其麾下士卒,要麼是徐家軍中死得最快的,要麼就是升官升得最快的。如果非要按上一個名頭,倒是勉強有一個,那是他少年帶兵的一場成名戰,那是在一條河邊,當時麾下七拼八湊出的八千騎軍,僅活四百人。在徐鳳年世襲罔替北涼王之後,上次在懷陽關偶然與擔任北涼都護的胖子隨口聊起,才知道自從胖子作為主將帶兵打過大大小小七十餘場戰事以來,勉強算是在他手底下當過兵而且沒死的人,北涼境內恰恰還剩下萬餘人,年長者都已經成為將種門庭的家主,更多是四十來歲的軍中青壯,混得最沒出息的那撥,品秩最低也該是個標長了。

  那條河,如果徐鳳年沒有記錯,是叫曳落河。

  ……

  涼流接壤的邊境。

  一個剛剛披上甲胄乘坐大馬的胖子望著眼前的那支騎軍,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朗聲笑問道:「各位,從將軍校尉或者最不濟也是個標長,重新變成我褚祿山麾下的小小士卒,感覺如何?」

  騎軍大陣中哄然大笑。

  胖子笑眯眯道:「聽說還有不少從步軍中趕來濫竽充數的,我褚祿山念舊,就不跟你們計較了,想來這麼多年來,弓馬也不曾落下太多。」

  那些騎士笑聲更大。

  胖子突然滿臉殺氣騰騰,惡狠狠說道:「諸位大多知道一個老規矩,跟我上陣殺敵,只要不死,回頭都能升官,這次就要讓你們失望了,死不死不好說,但是就算不死,也沒官可升!事先說好,這次敵人是北莽那個董卓的嫡系騎軍,最少兩萬人!我們只有八千人,咋辦?」

  滿場肅穆沉默。

  褚祿山猛然間抱拳道:「那就有請諸位,與我褚祿山再走一趟曳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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