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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一


  §第166章 風起鳳飛,柳環賣花聲

  徐鳳年跟那重新頭披巾手藏袖的陰物丹嬰同騎一馬,也談不上什麼不適應,何況心脈還被它按住,引導絮亂氣機下昆侖,這時候的徐鳳年實在是顧不上什麼彆扭不彆扭。

  跟白馬義從回合後,馳馬返回北涼。

  臨近邊境,徐鳳年抬起手,那頭神俊非凡的青白鸞直直墜下,停在手臂上。很快就有韻律堪稱簡潔極致的一陣馬蹄聲傳入耳中,為首一人是頭臃腫不堪的肥豬,胯下坐騎,也虧得是一頭重型汗血寶駒,這胖子竟然破天荒披了一套輕質甲胄,因為體型緣故,腰間佩刀不易察覺,實在無法想像這是一位戎馬生涯的百戰將軍,更無法想像這個死胖子曾經有過千騎開蜀的驚天壯舉。褚祿山披甲以後,這一次見著世子殿下,沒有當場滾落下馬匍匐在地,做出一番鼻涕眼淚橫流的景象,只是在馬背上彎腰抱拳,畢恭畢敬說道:「啟稟殿下,末將已經開闢出一條清淨路徑。」

  徐鳳年皺眉道:「徐驍也來了?」

  只帶來三百精銳騎軍的褚祿山抬頭咧嘴笑道:「大將軍一人,就已經把顧劍棠舊部的六萬兵馬嚇得屁滾尿流。」

  臉色蒼白的徐鳳年點了點頭。

  輕鬆穿過無人阻攔的邊境,徐鳳年見到一騎疾馳而來。

  一對父子,相視無言。

  行出二十裡路,徐驍終於開口問道:「傷得重不重?」

  徐鳳年搖頭道:「死不了。」

  徐驍瞪眼道:「臭小子,說什麼屁話!」

  徐鳳年回瞪了一眼。

  徐驍立馬氣焰全無,望向前方歎息道:「辛苦你了。」

  徐鳳年沒好氣道:「你不一樣說的是屁話。」

  徐驍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黃蠻兒拖拽著那具符將金甲,步行如飛,跟在徐驍和徐鳳年身後,一直傻笑。

  袁左宗和褚祿山並駕齊驅,但兩相厭憎,隔了兩丈距離,從到頭尾都沒有任何視線交集。

  褚祿山也不去瞧袁左宗,只是嘿嘿笑道:「袁將軍,看情形,沒怎麼出力嘛?胳膊腿腳都還在,倒是殿下受傷不輕。咋的,沒遇上值得你老人家出手的貨色?哎呦喂,楊太歲都不放眼裡了啊。」

  袁左宗不理睬祿球兒尖酸刻薄的挖苦,一個巴掌拍不響。

  可惜祿球兒從來都是那種一個人就能把巴掌拍得震天響的渾人,「我說袁將軍,別立下大功就瞧不起咱這種只能遠遠給你搖旗呐喊的小嘍囉嘛,來,給咱說說看你老人家在鐵門關外的豐功偉績,回頭我去給你立塊碑去,要不給你建座生祠?都不是問題啊。」

  袁左宗始終不聞不看也不說不怒。

  褚祿山繼續在那叨叨叨沒完沒了,不過稍微放低了嗓音:「嘿,我還以為你會跟著陳芝豹去西蜀稱王稱霸呢,你老人家跟齊當國那憨貨一樣,太讓我失望了,你瞧瞧姚簡葉熙真那兩不記恩的白眼狼,就沒讓我失望。」

  袁左宗眯起那雙杏子眼。

  死胖子還沒過足嘴癮,扭了扭粗短脖子,還要說話,被徐鳳年回頭訓斥道:「祿球兒,回北涼喝你的綠蟻!要是不夠,喝奶喝尿,隨你!」

  褚祿山縮了縮脖子,終於繃不住,露出本來面目,一臉諂媚道:「殿下說啥就是啥。」

  袁左宗神情平靜。

  褚祿山嘀咕道:「該反的不反,不該反的偏偏反了,狗日的。」

  袁左宗突然說道:「來的路上殿下說了,回頭拉上齊當國,一起喝酒。」

  褚祿山瞪圓眼珠子,扭頭問道:「再說一遍?!」

  袁左宗重新如石佛禪定,一言不發。

  褚祿山抹了抹額頭滾燙汗水,「娘咧,老子比當年聽說你要點我的天燈還發慌。」

  徐驍轉頭瞥了一眼那對勢如水火多年的義子,悄悄感歎。

  徐鳳年長久吸氣卻不呼氣,然後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頭問道:「死士甲,為什麼?」

  徐驍平淡道:「黃蠻兒打小不跟他二姐親近,不是沒有理由的。」

  徐鳳年嘴唇顫抖,欲言又止。

  徐驍說道:「雖然她不是我和你娘親生的,但我從沒有把她當什麼死士甲看待。我只知道我有兩個女兒,兩兒兩女,三個孩子都長得俊俏,隨他們娘親,唯獨二女兒長得最像我徐驍,我不疼她疼誰?養兒子養女兒,是不一樣的養法,我這個當爹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對是錯。真說起來,最苦的還是你,所有孩子裡,我沒有罵過誰,就只有打過你一次,而且也就兩次三番讓你往外跑,說不準哪天我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你娘去得早,否則肯定抽死我。」

  「那你不攔住我姐?」

  「根本攔不住。我傳信給她說曹長卿會前去阻截,她還是去了,大雪龍騎軍內部差點鬧出嘩變。這傻閨女,真是比親生的還親生的,你說像不像我?」

  「像。對了,這些話回頭你自己跟我姐說去。」

  「哪敢啊,你小子每次也就是拿掃帚板凳攆我,那閨女真生氣的話,可是會拔劍的。」

  徐鳳年無奈道:「瞧你這堂堂北涼王的出息!」

  徐驍笑道:「你有出息就行。」

  徐鳳年輕輕晃臂,那只相伴多年的六年鳳振翅高飛。

  徐鳳年看著天空中逐漸變成黑點的神禽,輕聲道:「真看不出來,披上甲胄,挺像將軍的。」

  徐驍也抬頭望向天空,柔聲道:「你以後也一樣的。」

  ***

  一輛美玉琳琅的豪奢馬車駛入北涼道境內驛道,都說行走江湖出門在外不露黃白,這輛馬車的主子可就真是忒不知江湖險惡了。馬夫是一名體魄健壯的中年男子,深秋蕭索涼透,仍是一襲黑色短打緊衫,渾身肌肉鼓漲,氣機卻內斂如常,呼吸吐納悠然不絕如長河,顯然已經是臻于外家高手巔峰。由此可見,馬車內的所坐的人物,跋扈得也有些道理和依仗。

  中年馬夫姓洪名驃,這一路走得那叫一個血雨腥風,從王朝東南方走到這離陽西北,一夜之間掌門或是長老變成人幹的幫派宗門不下二十個,這些人物在江湖上都有著鼎鼎大名,絕非練了幾手把式就能沽名釣譽的小魚小蝦,洪驃歎了口氣,有些騎虎難下,內心深處無奈之餘,對於身後的年輕主子更夾雜有幾分越來越濃重的敬畏,有些話他甚至已經不敢當面去跟她說,他替她尋覓作為進補武學修為的食料,為虎作倀不假,可她這趟走入北涼,何嘗不是與虎謀皮?

  車廂內,沒有丫鬟婢女隨侍的年輕女子正在對鏡抹胭脂,一襲大袖紫裙,也虧得是她才壓得住這種純正大色,她的嘴唇原本已經有些病態的透紫,此時正在用昂貴錦盒中的桃紅胭脂壓一壓,否則就陰氣遠勝英氣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眸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一般女子捧鏡描眉貼花黃,何況還是長得這般沉魚落雁,總歸是件喜氣開心的事情。她隨手丟掉繞枝銅鏡和錦盒胭脂,想了想,又拿起那柄銅鏡,伸出一指,在鏡面上橫豎勾畫,支離破碎。

  她就是徽山牯牛大崗的女主人,軒轅青鋒。車廂內堆了不下百本大多是軒轅家珍藏數百年的秘笈,她要送個某人,是跟送一堆廢銅爛鐵沒有差別的敗家送法。問題在於對方還未必肯收,這讓軒轅青鋒皺了皺眉頭,身上氣勢愈發陰鬱沉沉,像一株陰雨天氣裡的枯敗桂花樹。她根據家學所載秘術,在一年多時間裡如一只擇人而噬的母饕餮,汲取了無數功力修為,讓她的武學境界一日千里。下山之前,有一批徽山舊仇欺她女子當家,聯手上山尋釁,不顧有鄰居龍虎山的真人在場,她將十數人全部 鉤抓成乾屍,原本關係不錯的天師府已經明言軒轅氏子弟不得踏足龍虎山半步。可她軒轅青鋒會在意這個?

  軒轅青鋒伸出一根手指,輕柔抹勻了嘴上胭脂,嘴角翹起,掛滿譏諷意味,等我走到武道鼇頭,第一個目標的便是你們天師府那一窩的黃紫貴人!

  她掀起簾子,懶洋洋坐在客卿洪驃身後。洪驃沒有回頭,輕笑道:「到北涼境內了。」

  軒轅青鋒點了點頭,問道:「呂祖有句歪詩,得傳三清長生術,已證金剛不壞身。你說指玄境界高於金剛,是不是因為這句詩長生術在前金剛身在後的關係?」

  洪驃放聲笑道:「這種道理,家主你可就得問黃放佛了,我不太懂,這輩子只知道埋頭練武,以前隨便得到一本秘籍就一條路走到黑,後邊到了徽山,也只是挑了一兩本去學,也沒怎麼想去多看幾本。說到底,還是笨,死腦筋,沒的藥醫治。」

  北涼的涼風習習,秋意拂面,軒轅青鋒心情疏淡了幾分,少了些許陰森戾氣,微笑道:「洪叔叔,黃放佛可是捅破一品境界那層窗戶紙了,你也得追上去。否則咱們徽山可真沒幾個拿得出手,好去江湖上顯擺。」

  洪驃點頭道:「家主放心,洪某不會有任何懈怠。走外家路數,開頭容易後頭吃苦,由外家轉入內家不易,不過既然家主已經給我指了條坦蕩明路,要是再達不到一品金剛境,可就真是茅坑裡的磚頭什麼用都沒有了。」

  意態慵懶的軒轅青鋒嗯了一聲。

  主僕二人沉默許久。

  軒轅青鋒冷不丁看似玩笑問道:「洪叔叔,你會不會有一天在我眾叛親離的時候背後捅刀子?」

  背對她的洪驃手中馬韁微微凝滯,然後迅速揮下,笑道:「不會。我洪驃能有今天,都是你爹軒轅敬城所賜,洪驃是不懂去講什麼仁義道德,但幫親不幫理,是打從娘胎出來就註定了的。」

  軒轅青鋒笑容古怪,語氣平靜道:「那洪叔叔留下北涼軍中。」

  洪驃強忍住轉頭的衝動,輕輕問道:「啥?」

  「洪叔叔你熟諳兵法韜略,徽山私軍騎兵都是你栽培出來的,那位北涼世子多半會接納你,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他當上北涼王,總會有你出人頭地的一天,比起屈才給我這個江湖大魔頭當打手,惹得一身腥臭,可要好上千百倍。不管你認為我是出於交換目的,將你留在北涼當人質也好,還是由於信不過你,不願意將你留在身邊也罷,都沒有關係。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洪驃沉聲道:「洪某就算身在北涼,將來也一日不敢忘記自己是徽山家奴!」

  軒轅青鋒靠著車廂外邊的沉香木壁,沒有出聲。

  洪驃也沒有繼續感恩戴德。

  軒轅青鋒的視線從洪驃背後轉到驛路一邊的楊柳樹上。

  柳,諧音留。

  軒轅青鋒伸出雙指,朝路旁柳樹作勢一夾,憑空斬斷一截柳枝,馭回手中。

  洪驃的呼吸在刹那之間由急變緩。

  軒轅青鋒編制了一個柳環,戴在頭上,嫣然一笑。

  那只等同於遺言的錦囊曾明確說過洪驃有反骨,看似憨厚,實則奸猾,需要以力壓制。軒轅青鋒並非沒有信心讓他臣服,只是生怕自己忍不住就把這個有反骨的傢伙給生吞活剝了。

  在她眼中,一個洪驃能算什麼東西。

  她發誓要以女子身份登頂武道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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