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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044章 讀書用心所為何

  薑泥不願讀書,梧桐苑裡卻有一大把俏婢爭搶著給世子殿下朗讀典籍,紅薯的嗓音最媚,徐鳳年便讓她讀一些南海觀音庵的武學經文,綠蟻的聲音較為稚嫩空靈,就負責一些類似走劍的口訣秘笈,黃瓜這妮子最跳脫活潑,不失大氣,就讓她讀武庫裡最為旁門左道的,青鳥最為清正,則適合《太平內景經》這類天機浩然的道教寶典。

  「欲求人仙者,當立九十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

  今天是便由青鳥讀著《太玄感應篇》,徐鳳年不像以往枕著紅薯大腿或者把玩綠蟻的手指,而是正襟危坐在窗口,春雷離鞘,一根手指在刀身上滑過。得了一身道門大黃庭,徐鳳年種種本能,妙不可言。

  例如此時僅是聽著青鳥讀《太玄》,徐鳳年便覺得口中津液如瀑布沖玄膺,明堂流丹田,真氣流淌。頭部熱蒸一般,四肢百骸融融,尤其眉心如題一顆倒豎紅棗的印記,隱隱由紅入紫,竟有龍虎山天師「紫氣東來」的宏大氣象。

  大黃庭之所以稱「大」,是這無上胎息法不同一般道教內功心法,而是一氣呵成三黃庭,脫胎於道書祖宗《老子》「一氣化三清」。

  大黃庭是玄而又玄的修行,大概是武當掌教王重樓不願世子殿下將他一身修為坐吃山空,托騎牛的叮囑了兩件事,徐鳳年睜開眼睛笑道:「王掌教說大黃庭是一股活水,若我無法在十年內精益求精,化為己用,遲早會蕩然無存,應該不是嚇唬我。再就是老真人怕我被他領進了寶山卻不知如何撿寶,特意解釋了大黃庭的『六重天閣』,即六種境界。這倒是很像聽潮亭地上六樓,如今白狐兒臉已經馬上要去三樓,我才一腳剛進樓。」

  青鳥放下《太玄》竹簡,問道:「殿下開竅多少了?」

  徐鳳年將逐漸熟悉了手感的春雷刀歸鞘,指了指眉心,笑道:「對大黃庭來說開竅不難,難的是將這三清氣留住,開竅越多,流失越多,我若一日懈怠,便要入不敷出,這位武當掌教對自己狠,對我更狠。」

  青鳥愣了一下,笑而不語。

  徐鳳年拿過青鳥的一縷青絲,默念了一句,「玉池清水上生蓮,體和無病身不枯。形神相守不死仙,便可一腳登天門。」

  青鳥疑惑道:「殿下,這是哪本書裡的讖語?」

  徐鳳年撫摸著她的柔順青絲,自嘲道:「就不許我胡謅幾句?」

  青鳥神采奕奕。

  二等丫鬟黃瓜躲在門口,鬼鬼祟祟,似乎不太情願進來,這可是反常。

  徐鳳年笑駡道:「打算在那裡站一輩子?」

  黃瓜一臉不情願進了屋子,小聲道:「殿下,那姓姜的丫頭在院子裡。要不小婢把她趕走了吧?」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讓她進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中秋那會兒自作主張不讓魚幼薇採摘桂花,這事兒不地道,我怎麼聽說梧桐苑裡就數你最愛吃她做的桂花糕?一次能吃一大食盒,我說這冬天你怎麼胖了好幾斤,都是吃桂花糕吃出來的?再胖下去小心以前的衣裳都得換了。」

  黃瓜滿臉漲紅。

  徐鳳年揮揮手,伶俐丫鬟委屈地出屋把薑泥帶進來。

  青鳥主動離開。

  徐鳳年看著姜泥,薑泥看著徐鳳年。

  誰都不認輸,看誰耐心好。

  等徐鳳年不急不躁拿起那卷竹簡《太玄感應篇》,薑泥這才狠狠說道:「你說的那筆買賣還作數?」

  徐鳳年倒也不裝傻,直來直往道:「作數。」

  姜泥一點沒有求於人的覺悟,開價道:「一字兩文錢,我才給你讀書。」

  徐鳳年堅決道:「沒的商量,一個字一顆銅板。」

  姜泥沉聲平靜道:「兩文錢!」

  徐鳳年望向她搖頭道:「一文。」

  薑泥轉身便走。

  徐鳳年微笑道:「一字一文,你可以每日多讀些書,一樣能把我讀窮。」

  走到門檻的薑泥猶豫了一下。

  徐鳳年笑道:「我手上這《太玄感應篇》六千來字,讀完便算你七貫錢,如何?」

  薑泥轉身,回到了屋內,這筆生意總算是沒談崩。只不過她冷著臉站在離世子殿下最遠的角落,伸出手。

  徐鳳年哪裡會不知道她的臭脾氣,把《太玄》丟過去。

  薑泥接過竹片與竹片間繩索磨損厲害的竹簡,一看就是隨便擱在那座道觀都是寶貝的好東西,心中愈發氣憤,這最不濟都有幾百歲年齡的老古董,竟然捨得隨便丟擲,散架了怎麼辦?!既然已經這般闊氣,竟然還跟她計較一文錢兩文錢!

  徐鳳年大概是猜出薑泥心思,笑眯眯道:「心疼了?始終歸我的東西,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但若需要離手,我可就精打細算了。」

  一文錢。

  徐鳳年望向窗外,笑了起來。

  這裡頭的樂趣玄機大概只有老黃和小姑娘明白了。

  薑泥開始誦讀經文,嗓音和隔句都難免有些生澀。

  徐鳳年對此不以為意,他自認沒什麼天賦,唯獨這記性,還沒輸給任何人過。為什麼要花錢讓薑泥讀這《太玄》,以及以後的各種武學秘笈?

  姜泥根本不會明白。

  她也不想去明白。她只是希望能夠讀到一些上乘武學,偷偷記憶,暗中摸索,等到自學成才的一天,好將神符插入那世子殿下的胸膛。

  徐鳳年終於回神,換了個隨意姿勢,聽著薑泥的嗓音,看著這個站於角落捧竹簡用心讀書的小女子。

  眼神不再如古井死水,有了些生氣。

  她用心讀書所為何,一肚子壞水的徐鳳年會不知道?

  那要她用心讀書所為何,恐怕只有大柱國徐驍知道了。

  那一日走出靈堂,徐驍打趣了一句:「薑泥以後僥倖殺了你,十有八九是會自盡的。沒了你這個仇家,她活著似乎就沒意思了。可要是知道自己怎麼都殺不了你,她強撐活著也跟死了一個德行。」

  徐鳳年輕聲道:「幡這個字你讀錯了。」

  薑泥停頓了一下,重新讀過那句。

  徐鳳年笑道:「這一句不算錢。」

  薑泥並未抗爭,只是加重了語氣讀書。

  徐鳳年收斂心神,閉上眼睛,跟著語句呼吸,綿長而規律。

  見她停頓,徐鳳年睜開眼睛,略作思索,忍住笑聲,提醒道:「恚怒。」

  不認得「恚」字的薑泥微微臉紅。

  徐鳳年板著臉道:「扣十文錢。」

  姜泥冷哼一聲,估計是理虧,並未辯駁。

  不曾想接下來一連六七字不認識,一眨眼功夫就扣掉了六七十顆銅板,口乾舌燥的薑泥先是紅了眼睛,最後聽到徐鳳年那句不帶感情的「扣十文」,她突然就哇一下就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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