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二一三


  狄明侍立於旁側,神情也頗有動搖,喃喃感歎道:「居然真的是長林軍旗……我身為大樑的武臣,以前從來都未曾想過,自己這有生之年,居然會與長林軍為敵手。」

  「不!那不是長林軍,不是!」蕭元啟手扶堞垛搖了搖頭,似在回答狄明,又似在說服自己,「蕭平旌的嫡系早就已經被拆得四散零落,絕不可能千里之遙拉到京城來。那下頭……只不過是他情急之下,拼湊出的一些烏合之眾,打著長林的旗號而已。本王有七萬精兵,狄將軍也是一代勇將,下頭這麼一點人馬,轉瞬之間就能碾得粉碎!」

  狄明先躬身應了個「是」字,又掃視下方一眼,「王爺所言不差,蕭平旌亮出旗號這麼久卻未見攻城,可見確實兵力不足。末將以為,不能讓他這樣陳兵在外,動搖京城的軍心。請王爺下令,末將願出城一戰。」

  蕭元啟眉尖急跳,「你有把握嗎?」

  「城外地勢開闊,羽林兵力遠勝於他,末將有把握。」

  蕭元啟揚首看向遠方,極目之處的曠野緩坡上確實十分寧靜,看起來似乎真的只有那麼幾千的軍力,但一想起蕭平旌用兵之狡詐,想起自己當年在甘州營時從來沒有跟上過他的思路,蕭元啟的心中便是七上八下,糾結不定。

  「他帶著幾千人馬在城下挑釁,焉知不是設了伏兵?金陵城池巍巍,糧資豐厚,易守難攻,匆忙出戰太過魯莽,還是再穩一日,多看看的好。」

  狄明聽了覺得也有些道理,便沒再堅持,請蕭元啟先回宮城坐鎮,自己親守城樓。

  就這樣延緩了一天,荀飛盞所率的中軍次日淩晨加速趕到,與前鋒會合。等到朝陽升起,曙光再露之時,展現在狄明眼前的已不再是昨天那數個方陣,而是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頭的大軍,上百面顏色樣式不一的旗幟,擁簇著居中高揚的長林戰旗,聲勢驚人。

  指揮重兵合圍金陵之後,蕭平旌並沒有立即展開攻勢,而是選了正對北門的坡頂處立了帥帳,親筆寫下一封箭書,命長弓手射上城樓,接著召各路將領入帳,令其各自約束部下,不得擅動。

  眾將領命退出後,在外安排圍城紮營大局的荀飛盞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一進帳便問道:「聽說你向城中遞了箭書,要給蕭元啟三天的時間,讓他提出交換陛下的條件?」

  蕭平旌頷首應道:「沒錯。」

  「這可是謀逆大罪,絕無半分可以寬宥的餘地!」

  「不然怎樣呢?陛下、宗室、朝臣,還有皇家宗廟,全都在蕭元啟的手中,一旦把他給逼急了,結果一定是玉石俱焚,荀大哥願意看到那樣嗎?」

  荀飛盞被這一句話問住,呆想了半天,不甘心地道:「但、但是……你讓他來提出條件,那肯定不會簡單,真的就能答應啊?他如果一步一步地,越來越過分怎麼辦?一個勾連外邦的逆賊,若是因挾制天子而不得懲辦,天下百姓何以心甘?」

  蕭平旌輕輕歎息一聲,「道理我也知道,可陛下在他手裡一日,咱們就不得不投鼠忌器,謹慎行事,你再生氣也沒有用。」

  荀飛盞聽了愈發氣悶,在帥帳中來回走了好幾趟,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停步瞪了過來,問道:「我還不知道你,你可不是這麼容易就退讓的人?是不是……又在打什麼別的主意?」

  蕭平旌忍不住笑了起來,微微點頭,「荀大哥猜得沒錯,這三天時間說是給蕭元啟考慮,但實際上,那是留給我自己的。」

  荀飛盞驚詫地靠近兩步,「你要做什麼?」

  「我想要悄悄潛入京城,先從他手中把陛下給偷出來。」

  「偷陛下?你能怎麼偷?」

  「還不知道。」蕭平旌聳了聳肩,屈指敲著自己的額角,「我這不正在想著呢嘛。」

  城外彎引長弓直射進主樓中的那支箭書,自然很快就傳遞到了狄明的手中。他匆匆拆看之後,一言不發,將信箋掖在袖中,快步下了城樓,縱馬親自奔往宮城。

  蕭元啟早在禪讓大典之前便已遷入養居殿,只是未敢直接沿用宮裡的使役人等,起居依然由信得過的親衛侍候。勤王大軍四面圍城的消息一個時辰前已經報給了他,殿內顯然剛剛經受過一次狂怒的風暴,龍案碎裂,燈檯翻倒,眾親兵皆被呵斥了出去,惴惴地站在門外廊下。狄明進殿之後,淡淡掃了一眼周邊狼藉,並未多言,靠近御座前行禮,將那封箭書呈遞給了蕭元啟。

  不過一頁信紙,六七行字,蕭元啟卻反復讀了數遍,唇色灰白,「三天……我數載心血,最為榮耀之時,被他這樣一撕而碎,到最後賞我三天……蕭平旌……既然世間已經有了我,上天又為何還要讓你生下來……」

  狄明也是個有頭腦懂征伐的人,巡察四門默算過對方兵力之後,心中自有幾分愴然,聞言勸道:「蕭平旌的背後,是他父兄兩代人數十年沉積下來的聲勢,不像王爺只有一人之力……」

  蕭元啟垂首良久,突然問道:「你後悔嗎?」

  狄明慢慢搖頭,「狄某追隨王爺起事,不是一時衝動。在答應您之前,早就設想過最壞的情形。好在已無家人會受我株連,左右不過一條性命罷了……」

  「不,眼下還不是最壞的情形……」蕭元啟繃緊了面頰,眸色更冷,「只要蕭元時還在我手裡,那就絕不可能是最壞的情形……」

  他一面說,一面突跳起身,大步奔出門外,轉過側廊的虹跨橋,飛速來到囚禁蕭元時的偏殿,命人打開了唯一一扇還未被釘死的大門。

  蕭元時頭上冠冕已除,但仍穿著大典時的衣服,盤腿靠柱而坐。那一日乾天殿上突發驚報,何成奉命將他帶回看押,經過側門外兩個小皇弟身邊時,三人都痛哭起來,抱著不肯放開。何成一時惱怒,下手略重,將蕭元時從階上直摔出去,下唇磕出長長一條血口,此時雖已不再流血,但依然結著厚厚的傷痂,連同下巴一起腫了起來。

  蕭元啟來到小皇帝面前,蹲下身,細細瞧了瞧這傷口,搖頭歎道:「陛下雖然退位,但到底也是龍脈皇裔,怎能輕易辱之?」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藥丸在掌心,用指尖捏成膏體,慢慢在血口上抹勻,最後笑了一下,重新站直身體,命聞報趕來的何成將兩個小皇弟帶來。

  何成領命退出,不多時便一手一個,將元嘉、元佑拖了進來,向前一推。這兩個孩子蜷成一團,滿面涕淚,又不敢哭出聲響,望之甚是可憐。蕭元時護他們不住,大覺羞辱又無可奈何,只能拼命忍住,閉目不看。

  「你是不是以為蕭平旌來了,自己就一定可以得救?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本王若敗,第一個陪葬的人自然就是你。不過我也不傻,自己一生宏圖,豈能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你死……但他可以活下來……」

  說到「他」字的時候,蕭元啟突然出手,將最小的元佑抓在手中,捏頸提了起來,「你瞧瞧,一個先帝庶出的皇子,一個養在深宮,從來沒有人真正在意、認真教導過的無知小兒……陛下覺得你死之後,蕭平旌會不會真的遵循大義名分,立此幼兒為江山之主?就算他會,手裡攥著這樣一個無依無靠、只能任他擺佈的傀儡,那位口口聲聲忠義在心的長林王……就真的永遠不會取而代之嗎?」

  蕭元時雙手緊緊攥握成拳,壓在盤坐的膝蓋上,仰起頭一字一頓地問道:「蕭元啟,朕不明白,你這麼做,到底想要證明什麼?」

  蕭元啟一把丟開了元佑,抽出腰間長劍,指尖抹過鋒刃,冷冷道:「我可以輸,也可以敗,但終有一日,天下人可以看到,其實長林王和我並沒有絲毫不同。什麼君臣綱常,什麼江山大義,全都是粉飾和藉口。本王既有機會又有心志,憑什麼不爭,又憑什麼不搶?」

  §下部 第四十二章 釜底抽薪

  金陵帝都這一場兵變血光,主要集中在宮城和皇城西南等官衙重府之地,反倒是平民聚居,又沒有庫廩兵營的地段更為安全,不僅羽林精兵會忽略這些地方,就連宵禁後的巡防例查也不常來,只是各家自己驚恐,關門閉戶不敢走動,惶惶然地企盼著危機早日過去。

  佩兒早在二月底譚恒走後不久,便拿著資助的銀兩在東城一個僻靜街坊賃了個小院子。叛亂那日,岳銀川帶著寶印離宮時城門已閉,只好和五名親衛一起隱身於此。在京城全域的沙盤上,他這樣無根無系連府邸都沒有的外地將領渺如塵埃,蕭元啟對他的關注也僅限於重視他提出的淮東方略而已,脫離了那個情境,連想都不可能想得起這個人,自然也不會特意針對。故而這六個人蟄伏至今,非但安然無恙,反倒還尋隙襲擊了幾個落單的羽林兵士,奪得數套軍服,趁亂改扮成巡邏小隊,一到晚間便四處暗察,希望能找到潛出城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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