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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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第三十六章 願許天涯

  硬黃宣紙新裝成冊,紮紉在書脊上的棉線潔白如雪。林奚將自己微有細繭的手掌壓在暗藍無字的封面上,運力捋平,低頭推給了書案對面的蕭平旌。

  「讓我寫嗎?」蕭平旌眉間眼底滿是笑意,鄭重地坐直了身體,取筆濡墨,在封面上寫下「百草新集」四個大字,「恭喜你,多年辛苦終於功成。」

  林奚捧回書卷,輕輕吹了吹封面墨蹟,「不過才編出首卷而已,離功成還差得遠著呢。」

  蕭平旌歪了歪頭,眸中閃著亮光,「既有濟世之能,又有仁人之心,你實在是比我強太多。」

  「可不能這麼比。」林奚輕輕搖頭,微笑道,「這世間最令人心折之處,不就在於人人不同,又都各有所長嗎?」

  蕭平旌一面頷首,一面又去拿她手中書冊,「既然有幸題名,那就讓我來做第一個賞鑒之人吧。」

  林奚急忙側過身去護住,嗔道:「這是藥典,你又看不懂,能賞鑒什麼,最多知道我裡頭的描圖像不像罷了。」

  蕭平旌不服氣地撇了撇嘴,「不讓我第一個看,那誰能看啊?」

  林奚抿唇不答,笑著起身推開了書閣的紙門。

  外間清風撲面而來,吹起她蓬鬆紮束的烏髮,昨夜新雪松鬆軟軟地從挑簷邊飄下數簇,隨風散開,猶如春日早到,楊花飛舞。

  蕭平旌向來不是一個太有執念的人,自從傾付心力寫過淮東方略呈送入京之後,他便將東海之戰徹徹底底放到了一邊,恢復了以往幽靜舒緩的山居生活。習文修武、飲茶下棋,陪伴小侄兒玩耍,幫著林奚整理草植標本,日子過得充實而又自在。《百草新集》首卷問世,他看起來竟好像比林奚還要激動,聆聽老閣主閱後點評的時候也是一臉認真,連藺九都忍不住取笑他道:「你也就是搭手曬了幾朵花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占了多大功勞呢。」

  老閣主輕撫書冊封面,笑了笑轉向林奚,眸中滿是贊許之色,「姑娘不畏勞苦,遍遊各國,集現有藥典之大成,核定其圖形,驗證其藥性,糾查其謬誤,最終得成此卷,以醫者之心澤惠世人,實在是令人敬佩的功業。這本《百草新集》一旦成為醫家典冊,姑娘之名亦可隨之百世流芳了。」

  林奚恭肅地欠身行禮,道:「多謝老閣主誇讚,但是林奚並不想在此書上署名。」

  蕭平旌不由一怔,「此書由你編纂,為何不想署名?」

  林奚輕歎一聲,眸色有些無奈,「老閣主知道,當今之世情仍對女子有所偏見,此書若署林奚之名,必有許多俗淺之人加以輕視。若它不得流傳,不得重視,那所謂澤惠世人的初衷又如何能夠達成呢?」

  老閣主雪白的眉梢微揚,「依你的意思是……」

  「林奚斗膽,請老閣主賜下琅琊之名,以助此書傳世。」

  蕭平旌立時搖頭,「可如此一來,對你豈非不公平?」

  「我醫家之心,只願濟世救人,不圖身後虛名。」

  「但你想過沒有,若是女子之功,一直不得世人所知,那當今之偏見,又如何能改呢?」

  這倒是一個林奚未曾慮及的角度,不由怔住無語。

  看著眼前這兩個意見不一,但卻又無比和諧的年輕人,老閣主眸中笑意更深,慈和地抬了抬手,下了定論,「你們二人的想法都有道理。放心吧,纂者應該留名,此書也必定傳世。」

  有了老閣主這句話,林奚的心頭頓時安定,垂額深深一禮,恭聲道:「多謝老閣主。」

  蕭平旌正想追問到底有什麼辦法,見她不問,便也沒有多嘴,陪著一起俯身拜謝。

  蒙淺雪正托著茶壺杯盞從廊下走進來,一眼看見,忍不住笑了起來,打趣道:「他們兩個這樣叩頭,倒像是在拜堂似的。」

  林奚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蕭平旌原本打算反擊一句,見她害羞成這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兩頰也跟著有些發燙。

  老閣主是個愛看熱鬧的,撫著白須呵呵大笑,還是藺九比較厚道,接了一句話算是圓場,「明兒就是除夕了,說是在拜年也無不可啊。」

  蒙淺雪抿唇笑了笑,順勢道:「說起新年,今兒二十九是上供的日子,香案我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平旌去磕頭呢。」

  當年閉府出京時,祭院中的三面神主皆由蕭平旌帶走,一直供奉在琅琊頂峰一間名為「蘇閣」的小樓中。雖然山居歲月素無甲子,琅琊閣也沒有過年的習慣,但歲末祭祖還是應有之禮,不能輕忽。蕭平旌聽了大嫂的話,立即起身向老閣主告退,到殿外找到正在玩耍的策兒,抱著他行過險狹的棧道,來到蘇閣。

  未滿六歲的娃娃還不能完全理解祭禮的含義,蒙淺雪也只告訴他這裡有祖父母、有爹爹,但策兒似乎本能地知道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沒有頑皮跳鬧,懵懵懂懂地學著二叔的樣子,叩拜起身,端呈供果,拿小手點了香,踮著腳插在青銅爐中。

  祭供完畢退出後,等在院中的蒙淺雪也向內拜了三拜,將策兒抱起塞給門外的小刀,轉身對蕭平旌道:「跟我過來一下,有話和你說。」

  蕭平旌見她表情嚴肅,微覺詫異,忙跟在後面走出蘇閣,躬身問道:「不知大嫂有什麼話,請儘管訓示。」

  「我確實有幾句要緊的話,必須得叮囑你。」蒙淺雪清清嗓子,拿出了長嫂的架勢,「你父孝在身時,有些話不能明說,這是正禮,明白人心裡自然明白,不會怪你。可如今三年期滿,易服出孝,該說的話就必須要說清楚了。對人家姑娘含含糊糊的,不是君子所為,更不是咱們長林府的家風,你聽到了嗎?」

  若說蕭平旌含含糊糊,其實有些冤枉。這易服出孝也不過才十來天,他心裡又將此事看得甚為鄭重,不想因為彼此心知肚明便隨意開口,讓林奚覺得輕浮怠慢,故而拖延了些時日,沒想到反引來了蒙淺雪的責備。不過大嫂的好意他心裡清楚,當下也不辯解,俯首應道:「是,平旌知道了。」

  蒙淺雪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世上好姑娘雖多,可合適你的那一個,有時卻一輩子也遇不到。林家妹妹心中自有她的天地,縱然懷有真情,也不會像尋常女子那樣,只以你的悲為悲,以你的喜為喜。你若是不能接受這樣,也得事先把話跟人家說清楚。可不要學那些凡俗男兒,仗著她心裡有你,就想等成了親之後,慢慢把她變過來。」

  這段話前一半兒倒也罷了,後一半蕭平旌竟有些聽不懂,茫然地問道:「變過來什麼?為什麼要變?」

  他這樣問,顯然是從沒意識到林奚不願困守家宅是個問題,蒙淺雪心中歡喜,也就不再多說,悄悄問道:「你跟大嫂說句實話,心裡到底怎麼想的?什麼時候跟人家張口啊?」

  面對的是自家長嫂,蕭平旌又不像年輕姑娘那般面薄,當下眉峰一挑,微笑道:「明兒守歲,我約了她去後山落楓台的廊下喝酒……」

  「她答應了?」

  「當然。」

  蒙淺雪臉上漾出笑意,輕輕在他肩上敲了一下,「嗯,算你有本事。」

  叔嫂二人簡短地談過之後,蒙淺雪就像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小機密一樣,時不時就會看著林奚神秘地笑一陣兒。次日雖是除夕,但琅琊閣中從來都不過年,老閣主照常自己用膳烹茶看書,不許晚輩們過來行禮。藺九晚飯後到南峰這邊下了兩盤棋,剛過戌正便告辭離開。他前腳一走,蒙淺雪後腳便藉口孩子困了,把還想要多玩一會兒的蕭策強行抱去睡覺,寬闊的前廳內轉眼就只剩下了蕭平旌和林奚兩個人。

  當夜雖無半點月色,但天氣晴好,長空星河璀璨,積雪未化的遠山近崖濃淡不一,望去宛如一幅黑白潑墨的畫卷。蕭平旌牽了林奚的手,緩步來到落楓台的挑廊邊坐下,拖出事先準備好的酒器,滿滿斟了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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