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七六


  面對這位東湖統領虛軟的拒絕,蕭元啟緊繃的肩頸反而鬆弛了下來,神色也由激憤轉為愴然,「是啊,我原本也和將軍一樣,只想著隨遇而安,盡我臣屬本分就行了。可這些年發生的這些事,樁樁件件實在讓人心中寒涼。不瞞將軍說,我這個念頭不是現在剛剛生起的,當初披甲上陣出征東境之時,我心裡所想……就已經不是要效忠金階之上的那個人了。」

  狄明輕顫的手指按住了自己滾燙的額頭,低聲問道:「難道、難道還有其他的事嗎?」

  「你以為長林府是怎麼退出京城的?你以為通敵東海的那個甄侍郎,以前是誰的心腹?」蕭元啟從牙縫間迸出兩聲冷笑,轉身離開了那方圍屏,「我浴血殺敵,抗擊東海,既不為博得功業,更不為效忠一個傀儡主君。我為的只是不辜負自己身上的皇家血脈,不辱沒我皇祖父……先武靖爺的一世英名。」

  「可、可是陛下本人……」

  蕭元啟露出一絲惋惜的表情,順著他的意思歎了口氣,「陛下本人年少,確實說不上有什麼過錯,但那又怎麼樣呢?先帝走得太早,他有那樣一個母親,朝政又已落入荀白水的把控之中,婦人庸臣縈繞左右,即便將來長成,只怕也難以承襲先祖遺風……狄將軍,你我無論再怎麼心寒,至少應該相信……我大樑天命,絕非如此!」

  說到最後半句,這位萊陽王眉宇微揚,神色肅然,擲地的話語聽在耳中,竟似真有金玉之聲。狄明怔怔轉頭看向茶台碎木之間的那卷黃帛,牙根漸緊,痛苦掙扎的表情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王爺說得對……我大樑天命,絕非如此。」

  §下部 第二十六章 旁觀者清

  琅琊後山的殿閣依山勢起建,平整開闊之處連綿成片,風光險峻的高峰也有臨崖獨幢,樓閣露臺層疊錯落,其間意趣不盡相同。蒙淺雪的居所是老閣主特意為她選定的,周邊地勢相對平坦,每個房間都可開窗見景,還有一處寬大通透的外廳,三面採光,明亮溫暖,秋日午後坐在其中尤為舒適。

  與蒙淺雪同住的林奚因為要整理這些年記錄的草植繪本,最喜歡的就是這間外廳。主人細心察覺之後,便在窗邊設了桌案文具,為她臨時佈置成一個書房。策兒有樣學樣,也把自己的小桌擺到姑姑的旁邊,跪坐成小小一團,煞是認真地念著母親佈置下來的功課。

  「……夫……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先……」

  也許是因為母親在孕期情緒悲沉,遺腹而生的蕭策雖然看上去白胖可愛,但先天的體質並不強健,差不多每隔幾天就要由藺九或蕭平旌為他疏理一次筋骨。蒙氏心法至陽至剛,荀飛盞的功力又極是深厚,所以他上山之後,這項重責自然而然地又移給了他來擔當。

  這日午後,荀飛盞算著又到了該給策兒疏筋推脈的時間,自己一個人過去不太妥當,便出來尋找蕭平旌同行,誰知臥房、茶廳和日常練武的山石邊都沒有他的人影,轉了一圈,也只在通向鴿房的小道邊看見了藺九。

  「九先生,你知道平旌在哪裡嗎?」

  藺九回頭見是他,用下巴點著抄錄閣的方向笑了笑,「雖說世間風雲再不相干,但真的想要做到全然袖手,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荀飛盞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隨同兩位故友一起上山的東境消息,如同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多多少少都會擊蕩起些許波瀾。蕭平旌這些天陪著老閣主飲茶,帶林奚參觀琅琊藥庫,又跟荀飛盞切磋比試了好幾場,看上去似乎一如往常,但心裡終究不能全然放下,時不時便會發個呆出個神,明眼人稍一留心便能看得出來。

  「我聽小刀說,九先生把東境相關的所有消息都匯抄到一起,單獨另立了一個卷宗。這是因為你料到平旌一定會問嗎?」

  藺九淡淡笑道:「老閣主曾經說過,為友之道,就是讓朋友可以自己選擇,而無論他最終如何選,都能幫得上一點忙。我不必去猜測平旌會怎麼做,只是替他事先預備一下而已,他若一直不問,那便不問就是。」

  這番話雖然說得平淡,其間情義卻甚顯深厚,荀飛盞感慨地連連點頭,也朝抄錄閣那邊看了一眼,「照這麼說,平旌此刻……正忙著查閱東境卷宗……」

  藺九何等聰明,立即問道:「大統領找他是有事嗎?」

  「沒、沒什麼大事……」荀飛盞尷尬地笑了一下,「就是想約著……過去看看策兒……」

  琅琊閣行事一向灑脫,從不拘泥於世俗,推崇自在與隨心,但荀飛盞這份方正守禮也實在難得,藺九倒能理解尊重,當下微微笑道:「我也正想去瞧瞧他們,不妨一起同行?」

  荀飛盞知他好意,急忙應下。兩人並肩繞過雲間棧道,自側廊進入南峰外廳。此時策兒剛好念完功課,正拖著坐袱在鋪了軟毯的地上翻來滾去地玩耍,瞧見來了人更是高興,舉起雙手叫道:「伯、伯、伯、伯……」

  蒙淺雪教他稱呼時,荀飛盞是「師伯」,藺九是「九伯伯」,兩人一起走進來,小孩子的口齒頓時攪不清楚,連窗邊的林奚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荀飛盞也被策兒討喜的模樣逗得一樂,趕緊自己穩住,近前解釋道:「打擾你們了,我來幫策兒疏理筋骨,不知道這個時間方不方便?」

  他的言辭態度向來都是這麼客氣,蒙淺雪早已習慣,笑著起身見過禮後,便將策兒叫過來,準備先幫他把外袍脫下。

  一本翻開的書冊正擺在旁邊低矮的小桌上,荀飛盞好奇地俯身瞧了一眼,甚是驚訝,「策兒才這麼小,就開始學這些典籍了?」

  「策兒只是在認字,他哪懂什麼意思?我念的書少,也不太會教孩子,所以就把平章小時候在太學院的書單直接拿來給他……」蒙淺雪說到這裡,語音突然哽住,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

  荀飛盞見自己一句話引得她難過,瞬間手足無措,又是懊惱,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慌亂中只能轉頭看看藺九再看看林奚。

  林奚起身奔過來拉住她的手,一旁的策兒也察覺到母親傷心,轉頭撲進了她的懷裡。蒙淺雪原本還想控制住自己猛然間湧起的情緒,被他這軟軟的小手指頭在臉上一摸,眼淚頓時掉了下來。

  「平章一直到走都不知道有策兒,我們以前也總是避開孩子這個話題……他從來沒跟我說過,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孩子,想讓孩子學著做什麼,希不希望孩子是個和他一樣的人……」蒙淺雪將臉頰貼在策兒的頭頂,收緊了環抱他的手臂,「……我有時候想起這個,就會忍不住心慌害怕。我怕自己書念得太少,把策兒養得……不合平章的心意……」

  她雖然越說越傷心,但能把胸中鬱結傾訴出來,其實算是一件好事,所以藺九和林奚都只是坐在一旁安靜地傾聽,在她說不下去的時候,輕聲予以鼓勵。荀飛盞卻是個完全看不得她落淚的人,全部的自製力只夠他轉身走開,遠遠避到大廳的另一端。許久之後,他終於能稍微穩住自己的心神,這才重新回到蒙淺雪身前,單膝蹲下,低聲勸慰道:「我們都不知道平章會怎麼想,但我們全都瞭解他這個人。從小到大,他雖然律己甚嚴,但何曾苛求過家人朋友?……策兒是個好孩子,平章在天有靈,不知會有多歡喜……」

  疏闊的性情大約是上天給予蒙淺雪最好的禮物,哭過後她的心頭便已紓解了許多,低頭捧起策兒的小臉,眼角淚痕未幹,唇邊卻浮起了笑意,「是啊,我們策兒這麼好,你爹爹一定很喜歡……」

  策兒並不能體會娘親此時複雜的心緒,只是看見她笑,也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用自己軟嫩的小臉去拱她的掌心。林奚伸手揉了揉孩子的頭頂,為了更多地分散蒙淺雪的注意力,轉頭詢問荀飛盞:「平旌怎麼沒陪著過來?他在做什麼呢?」

  無論是最初以朋友相交,還是後來情愫漸生,林奚陪伴蕭平旌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雨磨難,從來沒有試圖左右過他的選擇和決定。但這位年輕的醫女終究也是個敏感多情的姑娘,也有她自己對於未來的憧憬和期許。在內心深處,她一直希望平旌能夠徹底離開大樑朝局的旋渦,不再牽念,不再回頭,兩人一起遊歷天下,遍嘗百草,做一對逍遙自在的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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