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四三


  長林王統軍多年,識人無數,又接閱過蕭元啟在甘州時寄來的許多書信,為他指點過軍務,對於這個孩子的長處和弱項基本上算是了然于心,原本就認為比起前線為將,他明顯更適合在部衙中任職,如今見他自己也有意於此,心下甚是欣慰,起身將他叫進了書房內,挑了數本與部務有關的書冊給他。

  若單論勤奮而言,蕭元啟的勁頭不比任何人差,也深知能當面得到長林王教導的機會有多難得,回府後除了三餐和小睡外,研讀得甚是刻苦,遇到不解和疑惑的地方便會記下來,到次日過府請安時再行詢問。蕭庭生自幼便好讀書,當年在掖幽庭時為了偷藏幾本典籍不知挨過多少鞭子,對於這樣勤學好問又珍惜機會的子侄自然感覺甚佳,索性在每日黃昏前抽出了一個時辰,認真為他答疑解惑。

  蕭元啟是個從未見過父親一面的遺腹子,啟蒙進讀都在宮學裡,即便母親再寵愛,終究取代不了父輩教導。這幾天在長林王膝下度過的時光雖然短暫,於他而言卻是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不知不覺間竟有些沉溺,經常要等到元叔進來掌燈提醒時,才會驚訝地發現一個時辰已經飛速而過,急急忙忙地叩首致歉,「沒想到今日又勞累了大伯父這麼久,都是元啟的錯。」

  「孩子們好學,哪裡說得上是錯。」蕭庭生笑了一下,眯眼瞧著蕭元啟的面龐,「你跟前幾年比,確實變了好些。有時看這眉眼,恍惚還有幾分先武靖爺的模樣呢。」

  蕭元啟對這句誇讚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應答的語調都有些激動,「元啟素以皇祖為楷模,能得大伯父這樣一句話,真是平生足矣。」

  蕭庭生深深地看了他片刻,正色道:「凡我皇室子弟,從最初啟蒙開始,到後來自行建牙開府,其間念的書,學的道理,其實都差不太多。可最終的結果卻總是龍生九子,品行各異。所以先帝和我,從來都不相信所謂父子一定相襲。」

  蕭元啟嘴唇輕顫了一下,低頭應道:「是。」

  「你父母所為,固然會影響到你的境遇,但你心裡相信什麼,看重什麼,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唯有你自己才能把握。這個道理你能想明白嗎?」

  這句話委實說到了蕭元啟的心上,讓他一時之間忘記了所有雜念,真心問道:「請問大伯父,境遇冷暖,自然會影響性情。性情若是變了,本心會變嗎?」

  「若論境遇,你仔細想想你皇祖父,他在沒有位封東宮之前的十幾年,境遇算是如何?」蕭庭生眸色悠悠,許多雖然久遠卻仍舊清晰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你若是覺得人世寒涼,那是因為沒有見過真正的地獄。一個人本心若善,縱然烈獄歸來,其赤子之心,亦可永生不死。」

  從長林府回家的路途中,一場迅急的大雨突然間傾盆而下,將猝不及防的一行人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濕。隨侍在後的何成一進府門便忙著叫僕從準備換洗的衣物,但蕭元啟卻陰沉著臉斥退了所有的手下,連一條擦面的幹巾都不接,獨自一人步履踉蹌地奔向了後院。

  封閉荒廢已久的太夫人舊院早就是一片野草離離,蛛絲滿簷。那日被他撞倒的門板還躺在原處,陰森破敗的廳堂上方,隱約似乎仍有幻影在半空微蕩。

  蕭元啟站在雜草叢中,任由秋雨砸在身上,仿佛是在自我懲罰,同時又像是要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

  「對不起母親,對不起,我不該動搖的。為什麼我每次去長林府之後,心裡都忍不住想要動搖呢?」蕭元啟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喃喃自語,「……他所說的那些話,也只有蕭平章才會真的相信……可是信了之後的結果又如何?人死燈滅,無論有多少人念著他,多少人為他掉淚,那都不值得……完全不值得……」

  淋了足有半個時辰的冷雨後,重新回到前院的蕭元啟已經平靜了許多。面對何成等親隨疑惑的目光,他半點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命人準備了熱水,簡單清洗後換了一身輕便的袍服,吩咐管家取來蓑衣斗笠。

  「這個時辰,又是這麼大的雨,侯爺還要出去?」管家覺得有些奇怪,順口便問了一句。

  蕭元啟的目光突然之間淩厲了起來,語調寒肅如刀,「你給我記住,除非是我叫你、吩咐你,否則這天兒是不是晚了,我是不是要出門,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你通通不知道,明白了嗎?」

  他這次回來帶著二十名親兵,剛回府的第一天就杖殺了一個憊懶的下人,管家是在籍的府奴,稍一立威便被嚇得心驚肉跳,急忙跪了下來,顫聲應道:「是……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我萊陽侯府的管家,你都不知道的事,我要是發現外人知道了,試試看會怎樣?」

  配合他這句話,何成彈了彈腰刀的刀柄,管家頓時額現冷汗,連聲道:「不敢……小的不敢……」

  蕭元啟並不想與他多說,逕自披上雨具,只帶了何成一個人出府,策馬奔過已無行人的街頭,很快就來到了荀府門前。

  萊陽侯的名帖由荀樾傳遞進書房的時候,荀白水正對著一片銅鏡查看鬢邊新生的白髮,一開始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你說誰?蕭元啟?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對於一個沒有存在感的末品侯,荀樾怎麼可能知道他的行蹤,當然答不上主子的這句問話,只好呆呆地站著。好在荀白水也不是真的要問他,自己凝眉思忖了一下,道:「他跟著蕭平旌去了一年的甘州,回京後卻想來拜見我……當然要見,請他進來吧。」

  荀樾應諾退出,不多時,便引領著發梢衣角有些微濕的蕭元啟走了進來。

  與在長林府的恭肅不同,蕭元啟與荀白水見禮時的神情有些疏淡,眉梢眼底還微帶傲意,「見過荀大人。」

  荀白水抬手還了禮,「小侯爺倒是稀客,請坐奉茶。」

  僕僮進來侍候了茶水,兩人分主客落座,各自端杯啜飲。蕭元啟並沒有多繞彎子,放下茶杯,便主動提起了自己早些時候遞來的書信。

  「大人數月之間便重建了帝都羽林,實在稱得上是雷厲風行。不過當前情勢仍然是暗流洶洶,引而未發,大人居然這般氣定神閑,難道就真的沒有絲毫焦灼嗎?」

  荀白水淡淡道:「小侯爺這話說得太過隱晦,老夫有些聽不明白。」

  「那我就說得再明白些。」蕭元啟並不避諱,將自己的茶杯向左邊一推,「在內,遺旨參政朝野俯首,」他又將荀白水的茶杯向右邊一擺,「在外,數十萬邊境軍一呼即應,這是個什麼局面陛下當然感覺不到,但首輔大人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荀白水傾身向前,深深地注視了他許久,「老夫倒沒想到,小侯爺居然也會琢磨這個?」

  「身為宗室,自當盡忠陛下。難道在大人眼中,這不是我應該想的事情嗎?」

  荀白水冷冷一笑,「應該當然也是分內應該的,可惜小侯爺想得有些太多了。如今朝堂運轉平順,所謂輔政也不過是大面上知會一聲,老王爺真正插手的時候並不多。更何況他人在京城,千里之遙怎麼呼應邊境軍?」

  「大人此刻如此淡定,並不是因為邊境軍鞭長莫及,而是覺得蕭平旌太過年輕,軍中威望比之父兄,實在差得太遠吧?」蕭元啟也仿著他的姿勢向前傾了傾,直直看向他的眼底,「如果這位懷化將軍突然之間,立下了令一代人仰望的不世之功呢?」

  這時窗外乍然劃過一道閃電,悶雷之聲接踵而至。立秋後的雨水無論多麼滂沱,都很少像夏日那般伴有驚雷,但今年的天候不知為何多見異常,倒是平添了荀白水心中的幾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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