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太后娘娘說的話確實令人心寒,」荀飛盞疾步上前行了禮,無奈地勸道,「不過老王爺的身體最是要緊,後宮婦人之言,何必真的放在心上?」

  蕭庭生抬手示意他坐下,語調愴然,「老夫自知掌領邊境兵權,應該避嫌。對於禁軍、巡防營和兩都羽林,只要是駐防京畿的軍務,除非聖上特意詢問,否則從來不會插手。武靖爺在時是這樣,先帝朝依然是這樣,可是今日在朝陽殿中……卻忍不住想要多嘴……」

  荀飛盞皺起眉頭,「如今又不一樣。您奉旨輔政,本來就該向陛下進言。」

  「禁軍戒護在內,皇家羽林宿衛在外,皆由禦旨調派,只聽聖令。若真是陛下本人有這個主意,撤編也好,新募也罷,都是新君立威應有之事,又何須老夫來反對?」蕭庭生輕輕搖了搖頭,「但事實真是這樣嗎?未必盡然吧……」

  「飛盞雖然愚鈍,可也能看得出來,無端翻弄這些哪裡是為了陛下,不過特意針對長林府罷了。其實陛下自己並沒有什麼准主意,您若是堅持不肯允准,他自然也就算了。」

  蕭庭生看了他一眼,苦笑不語。

  蕭平旌冷冷道:「荀大哥這話倒是說得輕鬆,正因為是有意針對父王,今日爭執起來,才會這麼難堪。」

  荀飛盞怔了怔方才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去。他是久在中樞的人,許多狀況不需要他人解釋,自己也能想得明白。羽林之事如果簡單來看,不過就是皇帝起意,內閣擬了初案,御前論證時長林王以輔政老臣的身份提了異議而已。但被荀太后這麼一鬧,就變成了他試圖擅專,壓制皇權,偏偏這件事本身又處於兩可之間,居心可疑的大帽子懸在頂上,很明顯老王爺已經很難直接予以否決。

  「依我看來,陛下若真的對羽林新軍有了執念,就由他去吧。」蕭平旌氣性未平,微帶怒意地勸道,「當作是試一次手,即便出了偏差,將來也不是不能補救。」

  唯今之計已沒有更好的處置方法,蕭庭生自己心裡也清楚,當下點了點頭,疲累地閉上眼睛。

  荀飛盞看看天色,知道他們父子還要最後話別,不敢再多打擾,又勸了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話,便告辭退出。

  蕭平旌將他送到院門外,返身回來時發現父王已經移步到窗前,眸色沉沉不知在思慮什麼,心頭頓時有些發緊,咬牙道:「別的事也就罷了,一想起今日殿上太后的猜疑,孩兒實在是不放心就這樣離開父王……」

  「離京詔書已下,你今日必須出發,不可耽擱。」蕭庭生轉過頭,安撫地笑了一下,「為父這輩子見過的事多了,聽過的譭謗流言更是不少,這些都不算什麼,總有辦法處置的,你不用管。」

  父王蒼老的笑容中透著一絲微微的虛弱之感,看上去既清淡又慈和,但卻在蕭平旌的心頭引發了一個尖利如刀的念頭,閃電般飛速劃過,刹那間便鮮血淋漓,痛入骨髓。

  如果……如果此時大哥還在……

  蕭庭生仿佛知道他正在想什麼,眸色亦轉哀沉,「你腳程快,途中去一趟琅琊山,看望看望你大嫂和小侄兒,再代我向老閣主問安,謝他費心照看孩子們……」

  「父王要……要捎信給大嫂請她回來嗎?您只去探望過策兒一次,一定十分想念他吧?」

  蕭庭生猶豫了許久,慢慢搖頭,「陛下年少,心性不定。朝政如此繁雜,你又遠在邊關,我這一把老骨頭,實在害怕照顧不好他們母子。留在琅琊閣,為父反而放心些。」

  經過今日這場亂局,蕭平旌自然明白父王此言何意,心頭的感覺更加沉重。

  「好了,你臨行在即,不說這些了。」蕭庭生定了定神,轉身走向書房內間,「來,為父還有一件東西要給你,隨我進來。」

  蕭平旌疑惑不解地跟在父親身後,直到看見他繞過長案,抬手開啟書架旁邊的暗格時才突然明白過來,急忙叫了一聲:「父王……」

  老王爺書房的北牆共有兩格獨立分隔的書架,居中夾放著一張齊眉高的供案,武靖禦令以前便放置於此。供案正下位設有一個內嵌入牆體的暗格,半尺見方,紫檀為門,打開後裡面別無他物,唯有一個朱漆木匣。

  匣蓋掀開,內裡一枚鐵制令牌,沉沉壓手,上鐫武靖帝御筆「長林」二字。

  「父王,」蕭平旌猛地跪了下來,眸色有些惶恐,「長林軍令重逾泰山,孩兒此刻還領受不起……」

  「四年前,你大哥受封長林副帥,為父親手將此軍令傳給了他……」蕭庭生的手指拂過令牌,動作極是輕柔珍惜,「在他掌令期間,長林軍威未減分毫。你不是說,但凡平章身上的重擔,你全都要接過來嗎?怎麼,不敢接了?」

  蕭平旌抬起頭,嘴唇劇烈顫動了一下。

  「為父答應過先帝,上次去北境,已經算是最後一次。自打白髮人送了黑髮人,我這心裡更加覺得人世無常,不能安心等著你再長大些……」蕭庭生神色肅然,一直看向平旌的眼底,「傳令給你,是因為我和平章都相信你的天賦與心志足以擔當。難道你反而不相信自己嗎?」

  庭院中夏日蟬鳴噪噪,發燙的午後光線將一陣陣的暑氣送進室內。但在此刻蕭平旌的感覺中,父王鬢邊的蒼蒼白髮卻猶如冰寒的積雪,冷冷地壓向他的胸口,令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再堅強一些,再振作一些。

  「孩兒定當竭盡全力,以不負父兄所托。」

  蕭庭生欣慰地點了點頭,將沉甸甸的鐵牌交到了他的手中,鄭重叮囑,「平旌,你以此牌號令兒郎,縱然刀山火海,長林子弟也必會追隨。但同時你也不能忘記,身為掌令之人,權高必然責重。你的每一個決定,都要無愧於自己肩上的重擔,無愧於邊境將士和大樑百姓對我長林府的信任。」

  「父王教誨,孩兒謹記。」收指握緊令牌,年輕的懷化將軍努力將快要湧上的淚水盡數忍了回去,額頭重重地叩在了青石地面上,鏘然有聲。

  蕭平旌接下長林軍令,離開金陵的第二天,雷雨大作,連綿數日。蕭庭生因暑氣犯了胃疾,告病未朝。內閣派員登門問疾的同時,將新建羽林的提案副本夾放在其他例行文書中間送到了長林府,兩日後派人取回,上面只批了一個「閱」字,等同於這位老王無奈之下的默許。

  荀白水其實一個月前就已開始在籌辦這件事,現在邁過了最難的一道關口,速度更是推進得飛快,不過七八日,詳細建制方案的副本便再次擺上了長林王的案頭。

  元叔托著藥盤進屋的時候,蕭庭生正將剛剛看完的文本丟回桌上,滿面憂思。

  「老王爺不是聽了二公子的勸說,打算把這件事拿給陛下練手了嗎?由他們去吧,養病要緊,何必這麼放不下!」元叔一面將藥碗遞上,一面勸道。

  蕭庭生大口大口地吞下藥汁,放下碗緩了口氣,方道:「我長林府從來沒有想過要掌控京都任何一支兵力,其實舊營新營,於我而言有何差別?關鍵在於羽林營守的是京城門戶,絕不應該被人如此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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