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黎騫之明白她在擔心什麼,輕輕點頭,「若能同時封閉其他經絡,玄螭膽的藥效不致分散,藥量至少可減一半。但行針封住經脈容易,恢復調養卻是個難題……」

  「我記得不久前剛好曾看到……」林奚的眼珠轉動了一下,突然微露喜色,奔到外廳堆放書典的桌案邊開始翻找,「就是那本《上古拾遺》……師父不是說過夜淩宮學中有類似的抄本嗎?可見夜秦醫者,他們以前就研究過這個……」

  說話間她已翻出書冊,匆匆找到某一頁,遞給老堂主。黎騫之接過來看了片刻,花白的雙眉漸漸上揚,笑道:「確實合用,大可一試啊!」

  蒙淺雪茫然地旁觀到現在,趕緊追問道:「有辦法了是不是?平旌有救了是不是?」

  林奚握住她的手,輕輕歎了口氣,稍顯為難地解釋道:「也不是這麼簡單,最終還是得看世子……能不能真把玄螭膽帶回來……」

  §上部 第四十五章 生死一念

  天邊殘月已盡,在半山仰首,唯見星光與微雲。濮陽纓隔袖用力握住小臂上的墨楨文繡,深吸了一口山間清冷的空氣,轉身走回洞中。

  距離中庭最近的一個石洞裡,韓彥蜷縮在靠岩壁而搭的木榻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床棉被不放。也不知他此時想要拼命抵禦的,到底是山野夜間的寒意,還是自己內心對於死亡的恐懼。

  除了面色略微蒼白以外,這位乾天院首徒的樣子看起來並沒多大的變化,聽到濮陽纓從石洞外走過,他還有力氣從榻上跳下,一面發出悲怒的吼叫,一面試圖撲過去。

  守在石洞外側的一名青衣人擰住韓彥的胳膊,又將他扔回了床上。

  濮陽纓稍稍停留了片刻,瞧著他搖頭笑道:「說過那麼多遍的萬死不辭,這才死一次你就受不了了?所以我才常說,自己真的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隨時掛在嘴邊。」

  「是你騙我!你騙我!」韓彥滿面流淚,瞪著濮陽纓漸去漸遠的背影,嘶聲叫喊。

  回到自己的石室中,濮陽纓顯然心情極佳,在蛇箱旁隔著青紗逗弄起玄螭,引得箱體內窸窣作響。

  渭無忌端著滿盤餌食走了進來,有些遲疑地在旁問道:「掌尊大人,您覺得蕭平章真的會來嗎?說起來他們兩個……畢竟又不是血親兄弟。」

  「『血親』二字,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要緊……有的時候,所謂骨肉之間,反而會比陌路旁人,顯得更加無情。」濮陽纓笑著拈了一團餌料丟入箱內,「你不用擔心,長林世子可是朝野公認的好兄長,就算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怎麼也得來走這一趟啊。」

  箱內的玄螭翻卷著身體吞食餌料,蛇尾抽打在木板上,震得頂上青紗蕩出波紋。

  「無忌,你剛才聽到彥哥兒的叫聲了嗎?」

  渭無忌朝洞外瞟去一眼,點了點頭,「容他這般無禮,還不是掌尊大人您吩咐的,要好生照顧,不能難為他。」

  「彥哥兒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濮陽纓唇邊的笑紋漸漸收淡,聲音中透著寒意,「不到生死之間,誰又能知道往日裡口口聲聲的,到底是真是假呢?」

  渭無忌眉睫一跳,正默默品思著這句話,突然聽到中庭方向有腳步聲,急忙走了出去,過了一陣又匆匆趕回,低聲道:「掌尊大人,山下已有動靜。看來長林府的人折騰了這兩日,總算找准了咱們的位置。最多還有半天時間,就能摸到這個玄靈洞口了。」?濮陽纓揚眉笑了兩聲,「長林世子乃是久在高位之人,再貌似平和,心氣也難免傲慢。讓他摸索兩日,挫其銳氣,方才顯得能與我相見的這個機會難得,你說是不是?」

  「掌尊大人真是看透人心,正如您預先所料,各處耳目都沒有傳來預警,可見蕭平章明白您的意思,果然不敢圍山搜捕。」

  「到金陵城這麼多年,這還是我與長林世子第一次直接交鋒,實在不敢大意。幸好他再聰明,終究太過年輕,到目前為止,這一步一步,仍然走在我的手心裡。」

  說話間,濮陽纓已將蛇箱從石臺上提起,渭無忌會意地從牆上取下了一支火把,退出石室,趕到前方引路,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岩洞深處。

  玄靈洞的整體佈局,是以中庭作為直面洞口的前導,借著岩體空洞的天然之勢掏挖出數間石室為居所,各自以小路互通相連。其中只有一條岔路與眾不同,不似其他空間有壁燈照明,一眼根本望不到頭,蜿蜒伸向最為漆黑暗沉的深處。

  走在前方的渭無忌顯然很清楚這一片黑沉背後究竟是什麼,面色十分從容,步履也踩得極穩,每隔十來步便點燃岩壁上預設的火把,一截一截地照亮這條通向內洞的甬道。

  大約前行半裡之深,一個周長數十丈,高約八仞的圓形岩洞出現在眼前。洞壁上嵌了一圈粗鐵油燈,次第點燃之後,整個內洞裡光線極足,可以看見洞窖的正中有一個齊腰高的石槽,槽內灌滿燈油。一個小銅盤從岩頂垂下,恰好垂于石槽上方。環繞著銅盤的上下左右,團團簇立著密密的刀尖,鋒刃雪亮。

  石槽的背後,也就是正對洞口最遠的一側岩壁上,開有一面兩尺多寬、一人來高的鐵門,緊閉的鐵板上掛有重鎖。濮陽纓親自走過去,用袖內的銅匙將門鎖打開,現出了一條不知延伸向何處的密道。

  渭無忌在石槽前站定,遊目又看了看洞內的機關,歎道:「長林世子一向聰明,只要他走到了這裡,立刻就能明白掌尊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拿他的命,去換蕭平旌的命。」

  「他明白了又能怎樣?走到這一步,一切都已經敞開,蕭平章的面前根本沒有別的破解之法,除非……」濮陽纓陰冷的語音突然停住,轉而吩咐道,「時辰差不多了,你親自去洞口盯一下,如有意外,也能儘早防備。」

  渭無忌躬身領命,快速從來路退出。

  濮陽纓將手中的蛇箱放下,掀開青紗,卷起右邊的袖口,將手臂伸入箱內。玄螭扭動著從他的手腕處纏了上來,盤在小臂間,吐出細長暗紅的舌芯。

  洞內的油燈燈芯粗壯,焰光烈烈,整個洞室的溫度開始慢慢升高。

  骨脈之傷已愈,多年的寒痛消失,厚重的外袍和悶熱的空氣不多時就逼出了周身的汗滴。濮陽纓抹了抹汗濕的額頭,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個秋天,想起了血液中滾燙的疫火,和高燒下昏亂的呻吟。

  父親的屍體就停在房間角落,他知道自己很快也會死去,恐慌和痛苦交織下唯一的安慰,就是母親還在身邊,還能向路過的醫者呼救。

  「我這裡只剩了最後一粒丸藥,按新方子配製的,很有效驗。給你家大郎服下,應該能撐到其他大夫趕過來。」大夫的聲音遙遙傳來,高燒下的他神智居然十分清醒,字字句句聽得分明,「大嫂你這個年紀一旦病發會惡化得很快,現在已經有了症狀,最好躺下來不要再勞碌。王城那邊夜淩宮學的疫情也很嚴重,我得馬上趕過去了……」

  母親嗓音模糊地道了謝。淡淡的藥香飄來,體內求生的渴望從來沒有那般強烈,原本連指尖都不能移動的他,居然強撐著從枕上半抬起身體。

  然而遞到中途的那一粒藥丸,卻在他眼前被猶疑不決地收了回去。

  「好孩子,剛才大夫說的你也聽見了……宮學那邊疫情嚴重,娘很擔心你弟弟……」母親伸手輕輕摸著他的臉,眼中淚珠滾落,「不是娘不疼你,可弟弟是夜淩子,你、你也一定願意,把這最後一顆藥讓給他的……是不是?」

  他願意嗎?當然不願意。雙胞的血脈又能怎樣,骨肉的溫情又能怎樣?所謂的疼愛,所謂的一視同仁,在性命面前都是一片虛假,這個世間最為實在的,莫過於自己活著。

  濮陽纓半仰起頭,看著石槽上方林立的刀尖,喃喃道:「這個生死之局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轉身直接離開。蕭平章,我給了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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