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他此刻是何心情,黎騫之大約也能體會,但是應該要說的話,遲早還是得告訴他,「實在對不住。二公子中毒已有三日,表徵發作,已然無解。」

  「無解」二字入耳,猶如一團冰雪在體內直接炸開,蕭平章瞬間就被凍結在地,只覺得四肢麻軟,耳邊嗡嗡作響,幾乎連蒙淺雪的驚呼之聲都聽不見。

  「什麼叫作無解?老堂主醫道之精,天下無人出您之右……您既然已經知道平旌身上中的是什麼毒,想來總有應對之法,怎麼可能完全無解呢?」蒙淺雪拉住了黎騫之的衣袖,紅著眼睛哀求道,「就算是再難得的藥材,老堂主提出來我們都會去找,總不能這麼眼睜睜看著……」

  「世子和世子妃的心情老夫明白。身為醫者,病患一息尚存,我等也不願輕易放棄。扶風堂確實還有些能延緩毒性的藥品,我和奚兒這就回去調製。」黎騫之將頭轉開,眸色黯沉,「只不過……雖有人事可盡,但霜骨一旦毒發便已無解這是事實,還請世子心中有個準備。」

  蕭平章抿緊唇角,僵立未動,頭腦中是從未有過的混亂和茫然。他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尋找所有能夠找到的支撐。

  「林姑娘,你也說句話,這可不是其他人,這是平旌啊……」

  盈眶已久的淚珠終於落下,林奚避開了蕭平章投來的視線,低頭整理好醫箱,一言不發地沖出了房間。黎騫之無奈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匆匆抬手行了個禮,隨後也追了過去。

  廣澤軒庭外古樹已是滿枝金黃,林奚一直沖到樹下方才停住了腳步,低聲問道:「師父為什麼要說無解?若能找到玄螭蛇膽……」

  黎騫之眸色凝肅,深深看了她許久,「姑且不說這靈蛇要耗費多少時日才能找到,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明白,霜骨玄螭修習之法或可大增功力,或可修復病體,但它為何就不能傳世呢?」

  林奚自幼學醫,許多道理已深入骨髓,即便沒有師父提點,她的心裡其實也都明白,只不過眼中淚水,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奔流。

  「強奪他人氣血命脈的修習之法,無論效果多麼驚人,那都是陰邪之術,不能見容於世間。對於醫者而言,凡是會傷及他人的解法,皆為無解。」黎騫之看著女徒毫無血色的面龐,語氣雖然嚴肅,但心中仍舊柔軟,「人人心中都有偏私,你為他傷心乃是世間常情,為師不願加以苛責。但有些界限你不能邁過去,以人命為藥的療法,絕不應該出自我醫家之口。」

  「師父的訓誡,徒兒心裡清楚。」林奚用指尖拭去淚水,蹲身一禮,「但聽天命,也當盡人事,即便真是無解之局,只要不到最後一刻,醫者都該拼盡全力。徒兒實在不甘心就這麼……不知師父可願陪我一試?」

  老堂主心頭又是寬慰,又是難過,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醫者仁心,自當如是,師父豈會不願?走吧,此地不方便細談,咱們回醫坊去,好好想想辦法。」

  兩人說話的語音極低,古樹邊又有清溪繞過,水聲潺潺。蒙淺雪隱身在院門藤蔓陰影之下,因擔心驚動他們而未敢近前,零零星星根本聽不明白,此刻見師徒二人要走,趕忙想要追上去,卻被蕭平章從後頭拉住。

  「你拉著我做什麼?」蒙淺雪急得直跺腳,「看老堂主的樣子,明明是有話瞞著咱們,他為什麼不肯說啊!」

  蕭平章此刻的眸色深如寒潭,慢慢道:「老堂主不肯說沒有關係,我知道在誰那裡能夠找到答案……」

  蒙淺雪吃了一驚,「誰?」

  提刑司商文舉低頭垂眸,快速退出設在天牢外院的一間刑訊室,招呼著所有自己的部屬,遙遙躲到了中庭的另一邊。

  自調轉刑部任職以來,這位天牢主管早已經見過蕭平章很多次,但卻從沒有見過他的眸色像今日這般,陰冷清肅,如冰似雪,即便只是被不小心瞟了一眼,背後也似有寒栗滾過。

  刺殺長林二公子的女刺客拘押在天牢,世子要來提審本就順理成章,商文舉半個字也不敢多說,急忙安排將人犯交給了長林親衛,便自覺地遠遠退到院外。

  在死牢中關押了三日,雲大娘已是披髮虯結,滿身髒汙,手腕腳踝處都枷著重鐐,只能靠牆半坐,勉強才抬得起頭。

  饒是如此,她的臉上依然是一片陰狠,尖厲地笑了數聲,她嘲諷道:「想不到如長林世子這樣尊貴的人物,竟然也會踏足如此陰晦之地,來見我這個卑微之人。」

  蕭平章後靠在圈椅之中,纖長的手指在膝上輕輕敲著,眉如清羽,眸似寒星,視線一寸一寸地掃過雲大娘的全身,但又一言不發。

  室內僵冷寧寂,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夜淩死士短促的喘息聲。等了許久不見蕭平章開口,雲大娘終於忍不住問道:「我行刺二公子自然是死罪,如今已為砧上魚肉,隨便怎麼下刀都行。世子爺想從我嘴裡掏出些有用的話來,真的需要考慮這麼久才能開始嗎?」

  蕭平章面無表情,冷冷地道:「掏出話來?你覺得我會怎麼掏?」

  「此處是大樑帝都的天牢,想必世間應有的刑具,這裡應該都不缺吧?」雲大娘在枷上費力地轉頭,看了看這間灰暗幽深的刑室,「我聽說過,無論是世間多硬的骨頭,只要丟進這裡頭滾上一滾,都能炸得焦脆,問什麼答什麼。不知世子爺是不是正打算,要把這些玩意兒一樣一樣地在我身上試試?」

  蕭平章輕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又或者,您會以為我進入扶風堂,過了這十多年普通的日子,大概也會跟普通人一樣,總有那麼一兩個念念珍惜,捨不得傷害的人。如果找林姑娘打聽了,把他們抓過來,當著我的面加以折磨,說不定就能威脅我開口,對吧?」

  一縷亂髮黏在雲大娘的臉頰上,她咬在口中嚼了嚼,眼珠又轉動了兩下,「當然,一般還有第三種做法,那就是許以潑天富貴,名利相誘。如果我能夠向你投誠,解了二公子當前之危,世子爺不僅願意恕我死罪,還能賜下良田美宅、金銀財帛,供我一世享用不盡。真是想一想都很誘人,是不是?」

  蕭平章甚有耐心地等她說完,這才淡淡笑了一下,點頭道:「拷打、威逼、利誘,有勞大娘替我想了如此多審問的法子,樁樁聽起來都很不錯。可惜的是,我根本一樣都用不上。」

  他稍稍坐起,冷冷地看向雲大娘的眼底,「既然你本來就是要告訴我的,又何必說這麼多廢話,耗費彼此的精力呢?」

  從被拖進刑室的那一刻起,雲大娘不管是真的無懼無畏也好,還是虛張聲勢也罷,總之都是一派從容,直到此時方才真正吃了一驚,神色怔忡,「本來就要告訴你?世子憑什麼這麼說?」

  「凡是為濮陽纓效力的夜淩子,哪怕已經成為段桐舟那樣的榜上高手,只要不能逃脫,全都是被擒即死。而你,你明明已是必死之罪,也有過不少自尋了斷的機會,卻還一直堅持活著,為了什麼?難道就是想活下來有機會熬刑嗎?」蕭平章冷哼了一聲,眸色如刀,「此處並無他人,濮陽纓想傳什麼樣的話給我,你就說吧。」

  雲大娘定定地看了他許久,突然仰天大笑,「長林世子的智謀氣度,果然不是我等庸人所及。」

  她因為笑得太過尖銳,引發了被蕭平旌一掌擊出的內傷,半俯在地上咳了許久,咳出一口血來,「沒錯,我熬著不死,就是為了等著世子來問……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可解霜骨的靈藥……」

  蕭平章袖中緊握的指甲幾乎已掐破掌心,面上卻聲色不動,「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

  「要解霜骨,唯有玄螭之膽。那是一種只生於夜秦深澤之中的靈蛇,極為罕見,算得上可遇而不可求。長林王府財勢再大,現在才準備去找,那是肯定來不及救治二公子的。」雲大娘費力地坐直身體,在唇邊彎出一個冷笑,「世子爺這般聰明,大概已經猜到了,大樑境內唯一一條玄螭靈蛇,此刻就在掌尊大人的手中。他知道您兄弟二人一向手足情深,願意在城外玄靈洞中恭候大駕,與世子爺談一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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