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九五


  回蕩在殿堂內的全是興奮的低語聲,初入宮學的孩童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嬉鬧,直到掌尊大人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外,才整整齊齊排成數列,下拜行禮。

  「若非資質過人、千里選一的孩子,進不了這夜淩宮學的殿門。你們能到此處,能得君上賜繡這枝墨楨花,可謂是門楣之幸,家族之榮,當應善加珍惜,不可辜負。」

  聽著掌尊的訓詞,濮陽繹悄悄地轉過頭,向哥哥擠了擠眼睛。

  國中只有五十名孩童入選,濮陽家就有兩個,何等的榮耀,何等的令人驕傲。

  濮陽纓仰頭看向半空的滿月,右手緊緊地握住另一側的小臂,其力度之大,幾乎快要切斷通向掌心的血流。

  良久之後,指節慢慢鬆開,蒼白的皮膚上,橢圓葉片合托而出的,卻只有孤孤單單的一朵花蒂。

  「哥哥!哥哥!」濮陽繹奔出夜淩宮學的殿門,奔下長階。

  十四歲的濮陽纓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哥哥素日勤學苦練,這次終考想必是失手了,咱們一起去求求掌尊大人,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什麼叫作再給一次機會?那明明就是從無先例,絕不可能的事,越是這樣空泛的安慰,越是讓人心中難過。

  「我沒事的。掌尊大人看重你,說你是十年來最優秀的夜淩子,至少爹娘可以為你開心。」

  「哥哥能回家陪在他們身邊,爹娘說不定會更開心呢。」

  勸解,開導,擁抱。需要嗎,根本不需要。他還不如就站在高高的宮學長階之上,安靜地看著自己離去。

  濮陽纓回過身,緩緩走入玄靈洞中,走過中庭,來到自己所居的岩窖之中。

  那枚代表宮學掌尊最高權威的羊脂玉令,此刻就嵌在灰白的岩壁之上,誰也不知道此時執掌它的人,身上居然只有一枝單花。

  「你說我天性有缺,不配做夜淩子,可你留下來的這些人,如今卻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又能有多聰明呢?」濮陽纓的指尖輕輕拂過玉令上鐫刻的墨楨花紋,笑容陰冷入骨,「還有你千挑萬選的掌令人,其實也只是一個懦弱、膽怯……一心想要苟且偷生的人而已。到如今在這個世上還記得你們,還想要為你們復仇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十六歲的濮陽纓踉踉蹌蹌地走過已是荒寂一片的宮學長廊,看著濮陽繹手捧玉令,從宮學掌尊僵冷的屍身邊退開。

  「掌尊大人遺言說,世間本無萬世永存之基業,天地不仁,自當順勢,不必強求。他傳承此令於我,只是留念而已。如今已無君上可以盡忠,我們這些夜淩子也只能好好地活下去,何須一直心懷仇怨?」

  濮陽纓扶著廊柱喘息,臂間墨楨花繡如同火燒,「君上未能脫此大難,以至血脈斷絕,都是因為大樑封了我們的生路。可你身為夜淩子,身為掌令人,卻跟我說不該復仇?」

  「爹娘故去,我知道哥哥心裡與我一樣難過。但遷怒大樑不僅站不住腳,更是於事無補。夜淩宮學已散,君上和掌尊大人臨終前也並無復仇之念,我絕不會違逆他們的意思,更不會執此玉令召返任何人。哥哥還是放下這樣的念頭,看清眼前的現實吧。」

  其他的話都可以忍,但這一句……他絕對、絕對不能容忍。明明他才是這世上看得最清、看得最透的人,將他逐出夜淩宮學是掌尊大人最大的錯誤,而這錯誤必須要被修正,不惜任何代價。

  濮陽繹將玉令放入懷中,在他面前轉過了身。接下來的動作變得多麼容易,只需拔出短劍,刺入弟弟毫無防備的後心,鮮血瞬間就能順著劍槽湧出,浸透他的手掌。

  弟弟臨死前推在他肩上的那一掌幾乎震碎了骨髓,但最終的贏家依然是他。

  濮陽纓彎腰嗆咳出聲,肩骨上的灼痛似乎已沁入肺脈,但是沒關係,他已經煉出了霜骨,捕到了玄螭,纏綿已三十年的舊傷,很快就能治癒。

  「師父,師父您沒事吧?」韓彥聞聲從岩室外奔了進來,輕輕給他捶敲背心。

  濮陽纓重新直起身,緩步走向岩室中光線最暗的角落。這裡有一處天然凸出的石台,檯面上放著一方木箱,箱頂無蓋,蒙著一層青紗,隱約可以看到裡面兩條通體漆黑的小蛇,正警覺地豎著三角形的蛇頭。

  韓彥在一旁湊趣地道:「這兩條玄螭胃口真好,徒兒才喂過沒多久,怎麼又像是餓了?」

  濮陽纓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一轉頭,看見洞口垂簾被掀開,渭無忌大步走了進來,臉色有些陰沉。

  「怎麼了?彥兒不是剛剛才跟我說過,金陵城並沒有新的消息嗎?」

  渭無忌躬身行了禮,低聲道:「不是京城,是附近幾個縣府傳來的消息……」

  「附近縣府?」

  「是。大樑皇帝從衛山派出醫官,自周邊調集了大量的白茵草,正在送往京城……大概這兩天,就能送到了……」

  濮陽纓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暴怒地將一旁裝著玄螭餌食的銅碗打飛了出去,厲聲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大樑的夜秦舊檔中並沒有記載藥方,無論是朝廷的太醫,還是外頭的林奚,就算他們醫術再好,也不可能在堆屍如山之前找到最有效的療法!這個時候,金陵城中應該剛剛發現白茵草藥量不足才對,怎麼可能早就已經對外求援,更不可能連補給都快要送到了!」

  他一邊說,一邊咬著牙根在石室內走來走去。渭無忌和韓彥都低頭站著,半絲聲響不敢發出。

  好半天後,濮陽纓終於平靜了下來,閉目喃喃自語:「你們說……究竟是我低估了他們,還是有什麼錯漏之處……」

  渭無忌這時方才踏前一步,勸道:「掌尊大人不必動怒,就算金陵城能逃過死劫也沒有什麼,您最重要的幾步棋,宮裡的,還有雲娘子,她們不是都還在嗎……」

  濮陽纓側轉身,將視線投向岩洞角落的蛇箱,微微眯起了眼睛。

  渭無忌的話說得沒錯,宮裡的那個人和雲娘子因為太重要,以前從來沒有真正動用過,只要她們兩個沒有被人提前察覺,那麼最重要的幾步棋,確實還在。

  「京城情勢與我預計的有些不同,現在只希望她們兩個夠聰明,能發現局面有變,及時下手……尤其是雲娘子,只有她得手了,接下來的計劃才能走得下去。」濮陽纓凝視著岩壁上的掌尊玉令,喃喃低語。

  金陵城中翹首以盼的白茵草,終於在半月之期到來之前,順利送抵城下,荀飛盞派出一隊禁軍到城門外將數車藥草拉了進來,送入禦藥庫房。太常寺現在對於如何統一調撥使用藥材,早已是駕輕就熟,很快就按所需用量分撥給了各府、各病區和所有醫坊。

  雲大娘站在扶風堂的店面前,認真與太醫署的人清點交接了藥材,與藥僮們一起搬藥進藥庫,忙忙碌碌十分盡心。

  林奚大病方愈,身形消瘦了不少,但她年紀輕體質又好,調養了這些時日,唇上已恢復了桃瓣般的盈盈色澤,聽蕭平旌說起大嫂還一直在府裡翻書時,笑得臉上一片紅潤。

  「我還正奇怪呢,以蒙姐姐的性情,怎麼可能這麼安靜,一直都沒有見著她的人影,還是世子最有辦法。」林奚笑了一陣,又道,「我此生所願,就是能遍閱人間奇花異草,你說的那個墨楨花我以前從未見過,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哪天有空把繪圖也拿給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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