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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雷不以為意地微笑:「面對著翡冷翠玫瑰,誰不會動心呢?」

  「雷帝歐斯·德·費迪南伯爵!」西澤爾忽然提高了聲音,彷佛在說給誰聽,「你以為你們的這些陰謀可以得逞麼?——阿黛爾,現在你來親口告訴他:你是不是願意嫁到卡斯提亞去,成為這個陰謀者和野心家的妻子?!」

  那扇秘密的門猝及不妨的被推開,微弱的燈光照入了神龕後的密室。

  在費迪南伯爵脫口的驚呼聲裡,暗門開了。昏暗的燈光下,阿黛爾蜷縮在空蕩蕩房間正中的椅子上,仿佛要逃開什麼似地拼命往後靠去。然而避無可避,她只能抬起臉,凝望著門口出現的兩個男子,露出一個絕望的微笑。

  「雷?」她輕聲恍惚地對他道,「你好。」

  費迪南伯爵站在那裡,怔怔看著那個蜷縮在椅子上的少女,仿佛有一把無形的銀刀瞬間刺中了他的心臟。那個刹那他的臉色甚至比吸血鬼還要蒼白,倒退了一步,那把小小的銀刀落地,錚然直插地面。

  一同落在冰冷地面上的,還有一支剛削完了尖刺的血紅玫瑰。

  三人沉默地相對。

  沉默裡,空空的聖特古斯大教堂寂靜如死,只有不知何來的風盤旋在廊道和室內,仿佛黑暗裡幽靈的竊竊笑語。

  那一瞬的相對長得仿佛一個世紀。

  遙遙的只聽到鐘樓上鐘聲敲響,連綿不斷的回蕩在翡冷翠上空,宛如滾滾春雷,將所有人的心神重新驚醒。

  「殿下,」許久,仿佛不能再承受少女那樣空洞的眼神。費迪南伯爵灼傷般地轉開了視線,喃喃,「你……真殘忍。」

  「不,」西澤爾走過去,攬住了妹妹的肩膀,俯身親吻她純金的長髮,「我只是想讓阿黛爾知道,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

  阿黛爾仿佛怕冷似地蜷縮著,不停微微顫慄,宛如嬰兒一樣地茫然看著這兩個人。直到哥哥的手臂回過來,穩定而牢固地將她圍繞,她才發出了一聲歎息,將身子緊緊地靠了上去,仿佛一個回到了母親子宮裡的嬰兒。

  「你是魔鬼的孩子,阿黛爾。」西澤爾低聲耳語:「除了我,沒有人會真的愛你。」

  阿黛爾公主的第三次婚約在沒有正式成立的時候便夭折了。

  在公主一年的守喪期還沒有滿的時候,教皇聖格裡高利二世便私下許諾。試圖將女兒第三次許配給雷帝歐斯·費迪南伯爵——而後者即將繼承卡斯提亞公國下一任大公的位置,年輕英俊,是社交界著名的倜儻公子,無數貴族少女的夢中情人。

  這本來是一門看上去非常相配的婚姻。然而教皇在太陽宮召見女兒,私下徵詢她的意見時,卻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激烈反抗——一直以來溫順聽話的阿黛爾公主沒有回答父親,只是直接揚起了手,抽出劍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那個深陷在高椅內的老人看著她,眼神冷亮。

  她臉色蒼白的提起染滿血的裙裾,行了一個屈膝禮:「父親,我已經想好了:我再也不願意嫁人——明年三月,等守喪期一滿,我就進聖特古斯大教堂當修女去!」

  「請您成全我。」

  「否則,就讓馬車載著我的屍體去異國和親吧!」

  阿黛爾公主發願要成為修女的事情。在一周之內震驚了整個翡冷翠。

  雖然還有幾個月才守喪期滿,但是聖特古斯大教堂的修女院裡已經為她騰出了房間。在那期間,公主獨自居住在鏡宮的最高一層裡,曾經連接舉辦過盛大舞會的宮殿如今門庭冷落,再也沒有車水馬龍、賓客雲集的景象——

  這一切讓翡冷翠的從貴族到平民都議論紛紛,覺得不可思議。

  有人說公主是在過了多年的放蕩生活之後,幡然悔悟,成為了女神忠實的僕人;有人說公主是因為幾次出嫁都害死了丈夫,覺得罪孽深重,乾脆捨身成了修女;而另外也有人說,是因為教皇非常不滿女兒的荒唐,為了保持教廷的顏面,所以秘密下令強迫她出家。

  沒有人知道她的處境,除了每晚造訪高樓的風。

  夕照下的翡冷翠莊嚴而美麗,這座聖城被鍍上了一層金邊,散發出神諭般的光輝。

  聖特古斯大教堂裡傳出佈道和讚美詩的聲音,神父的聲音在召喚著迷途的羔羊,鐘聲回蕩在蒼茫的天宇。一群群灰白色的鴿子在天宇裡飛翔,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系著,不停地繞著尖頂的教堂,一圈又一圈,從起點一次次的回到終點,永無休止,永無解脫。

  她獨自坐在玫瑰,窗前,怔怔地看著身外的一切,淚水漸漸盈滿了眼睛。

  「女神啊,祈求您賜與我平靜安寧……」她握緊了胸前的純金神像,喃喃。

  「愚蠢。你以為逃到修道院裡,就能得到解脫了麼?」

  忽然間,一個聲音響起在日暮的窗外。

  那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令她止不住的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伸出手壓在了嘴唇上,阻止了那一聲逃逸出的驚呼。

  一個穿著夜禮服的男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窗臺上,正在靜靜凝視著她。

  那是一個英俊的貴族公子,倜儻灑脫,衣著華美,修長的手指上戴著象徵皇室徽章的黃金戒指,本該是舞會沙龍上的寵兒,此刻卻成了不告而入秘訪者。夕陽映在他蒼白的肌膚上,煥發出冰雪一樣的光澤,然而他的眼睛卻亮如黑暗裡的鷹隼。

  阿黛爾看著他,眼裡掠過複雜的神色,轉過了頭去。

  「不要走。公主,」他察覺了她的意圖,連忙道,「我只是來和你告別。」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看他。

  「三天前,我的叔父終於病逝了,教皇以瀆神的名義剝奪了他兒子的繼承權,在太陽宮替我加冕。」費迪南伯爵微笑。「你看,這只終日在黑暗裡飛舞的蒼蠅,終於達成了他的夢想。」

  阿黛爾沉默許久,只是低微地說了一聲:「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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