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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而勳爵此刻居然也在看著她,眼神意味深長。

  那一瞬,阿黛爾只覺得心臟一陣急跳,幾乎無法呼吸。就在此刻,一雙手默不作聲地伸過來,仿佛安慰似的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轉過頭,就對上了一雙深沉看不到底的眼睛。西澤爾不知何時已經不再喝酒。只是沉默地凝視她,仿佛看到了她內心所有的恐懼和懷疑。

  就在此刻,華爾茲的樂聲響了起來。

  「阿黛爾,」毫無預兆地,西澤爾忽然站了起來,「跟我跳一支舞吧。」

  阿黛爾吃驚地看著他,又下意識地看了看他身側的純公主——那個東方的女子也在看著他們,然而黑色的眼睛裡卻深不見底,沒有任何表情。

  「沒關係,你們跳吧。」純公主微笑,「有一打的男伴等著我呢。」

  西澤爾對著妻子點了點頭,手上暗自用力,一把將妹妹拉入了舞池。阿黛爾幾乎是一個踉蹌跌入了他手臂間,不等抬起頭,身子已經開始旋舞。

  「鬆開手,」她低聲道,「別靠那麼緊,別人在看。」

  「我有話和你說。」然而他沒有鬆開分毫,只是低下頭,在她耳畔道,「從東陸回來後,你幾乎就不聽我說話了,阿黛爾。」

  她微微冷笑:「二十幾年來,我聽得夠多了。」

  「以前你從來不會這麼跟我說話——阿黛爾。」西澤爾冷冷開口,眼睛卻越過她,看著人群裡隨之步入舞池的妻子,「你變了。看來送你去東陸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她不為所動,針鋒相對:「以前你也從來不會這麼對我,哥哥。」

  「怎麼對你?把你當作一次交易?」他收回了視線,忍不住的冷笑,「要知道就算沒有我的存在,父親照樣還是會把你一次次地送出去——無論東陸還是西域,身為公主的命運都不過如此。阿黛爾,記住,如果不是我,你的命運就是在高黎深宮裡被那個老頭折磨死。如果不是我,你的命運就是在東陸冷宮裡守一輩子的活寡!」

  她的身子忽然僵硬,只覺得耳邊低語的仿佛是魔鬼的聲音。

  「是我一次次的把你奪回來,阿黛爾,」他輕聲歎息,臉上沒有表情,手卻握緊了她的腰。「我不想鬆開手,阿黛爾,為守護你盡了心思。」

  她蒼白著臉,木然地隨著他的腳步一起旋轉。

  「而你卻因此責備我,妄想先鬆開手來。」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帶著某種刻刀似的力度,一下一下的鑿入她心裡,「只記得我是怎樣把你一次次送上迎親馬車,只記得我背著你和別人交換條件,只記得我是怎樣謀殺你的丈夫!——但是你卻恰恰忘記了。我不惜汙了自己的手,被所有人議論和詆毀。又是為了誰?」

  阿黛爾開始微微顫抖:「你只是為了你自己。」

  「我自己?」他低聲冷笑:「呵……如果只是為了我自己,為什麼你在婚典上喝下那一杯毒酒時,我怎麼會在千里之外緊張得發抖?如果只是為了我自己,我為什麼要發出戰爭的警告,對公子楚說如果不把你送回來就帶兵去天極城?——見鬼,如果不是為了你,誰會去招惹這樣一個對手!」

  「不要說了!」阿黛爾忽然低聲開口,近乎失態地抓緊了他的肩膀。

  仿佛明白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意味著什麼,西澤爾沉默下去,再也沒有提。兩人只是隨著舞曲默默旋轉,臉上都沒有表情,仿佛冰雪塑成的雕像。

  人群在他們身側不斷地靠近又遠離,一對對的貴族們翩然而來,對這一對皇室兄妹頷首致意,同時致以探究好奇地眼神——然而他們一概沒有回禮。對此刻的他們而言,這個世界仿佛在極其遙遠的地方。

  「好了!」終於,她咬著牙低聲說出來。「不要再說這些了,哥哥。」

  她霍然抬頭看他:「既然如此,既然要費盡心思把我奪回來,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別把我送出去?」她拼命克制著自己,顫聲低語。「哥哥,如果你真的愛我勝過一切,那麼你根本就不會讓我離開翡冷翠、離開你!」

  那只扶著她腰際的手僵了一下,西澤爾的臉色瞬間蒼白。

  「你有你的底線,那就是不能反抗父親,不能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阿黛爾輕聲。咬著嘴唇。「不要跟我說如果不是你我的命運會如何悲慘——要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離開翡冷翠,離開皇宮,或許離開這個人世了!而無論怎樣,都不會比現在悲慘。」

  「阿黛爾!」他低聲喊,臉色越來越蒼白。

  「你總是要我等你、再等你。可是,哥哥,你有你的夢想,有你的野心,有你的妻子和兄弟——我又有什麼呢?」她慘然一笑,「我無能而軟弱,唯一擁有的不過是自己的意志——而在去東陸之前,我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有發覺。

  她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所以,這一次回來之後,我就有了決定——我決定運用我僅有的意志力,離開你。」

  那樣輕微但堅決的一句話,就如一劍刺穿了西澤爾。他忽然停住了腳步,一把勒住她的腰,就站在舞池的中間定定看著她,眼裡的神色一瞬間極其可怕。阿黛爾本來以為自己有了足夠的勇氣,但忽然間卻覺得畏怖,竟然在這種目光之下倒退了一步。

  他們停在大廳的水晶燈下,旁邊幾對正在跳舞的貴族一時間來不及收腳,幾乎撞到了他們,看著在大廳中心忽然停下來的這一對兄妹,個個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西澤爾?」純公主也停下了腳步,低聲看過來。

  「沒事。」她的丈夫蒼白著臉回答,神態鎮定地挽住妹妹的手,對眾人道,「阿黛爾剛剛扭了一下腳,我得扶她回去休息了。繼續跳舞吧,不用管我們。」

  所有人露出釋然的表情。阿黛爾的身影有點虛弱,幾乎是無法支持一樣,被西澤爾半扶半抱著,走向一個垂掛著簾幕的角落位置,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真是令我想起他們小時候的模樣呢,」旁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貴族喃喃開口,有些自詡資歷地對眾人道,「在公主童年失明的時候,西澤爾殿下就每天牽著她走在皇宮裡——真是一對可愛可憐的小人兒。」

  「……」純公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丈夫的背影,黑色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擔憂。

  樂曲重新響起,中斷了的片刻地舞會繼續進行。

  然而,回到座位上的阿黛爾卻臉色蒼白,仿佛要喘不過氣來一般地握著領口,直到那些白玫瑰和素馨花都被揉成碎片,一句話也不說。

  「阿黛爾,你在試圖激怒我。」西澤爾拉下了帷幕,給她倒了一杯蘇打水,往裡面滴了幾滴藥,遞了過來,「你太激動了。來,喝了它。喝了就會好了。剛才的那些話我就當你沒說過——也希望不要第二次讓我聽到。」

  「出去。」她沒有碰那杯水。只是定定凝視著窗外,低聲:「讓我一個人呆著。」

  「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西澤爾反而走過來,伸出了手,「如果你覺得在大廳不舒服,那麼我們去花園裡散散步。」

  她定定看著那只遞到面前的手,忽然低聲笑了一笑:「不,哥哥。我不會再讓你引導我了——無論去哪裡我都能自己去。我再也不是那個瞎子阿黛爾了。」

  他的臉色變了一下:「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也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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