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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當然,他並未忘記這個唯一的同胞妹妹,遇到生辰節日,也會派人送去符合皇室身份的貴重禮物。但禮到了,人卻經常是不到的。因為大部分時間他都有事在外:或是率軍出征,或是斡旋于諸侯之間。

  剛開始,弄玉也常常跑過頤風園來看自己的哥哥——但是他身邊總是簇擁著太多的人,總是有看不完的文牒和處理不完的公務,她經常在一邊站了一下午也找不到開口的機會,最終只是獨自怏怏不樂地離去。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多了,漸漸的,她也不再來找他了。轉而陪著她的,便換成了和她同齡的徽之。

  弄玉是如此懂事,在戰爭持續的那些年裡不曾再來打擾過他。一直到越國滅亡。他居於帝都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她才又偶爾的來探望他,說話卻開始變得小心恭謹。

  然而他依舊很忙。大胤霸圖初成,皇帝年紀幼小,內政外務一起壓到他的肩膀上來:清除越國遺民反抗、休養國內百姓。

  平衡諸侯之間的關係……哪一樣不需要他親自過問?

  他終究未曾兌現自己的諾言,在天下平定後多陪陪她。

  「哥哥,聽婉羅說,過一個月九秋崖上的桫欏林就要開花了,她哥哥答應帶她……」那一天,她在文華殿的遊廊裡遇到他。遲疑了片刻,終於帶著幾分膽怯幾分期待地開口,然而話只說了半句。聲音便越來越弱——因為看到他的表情裡有一絲不耐,手上握著一疊尚未看完的文牒,身後跟著諸多的謀士,腳步匆匆。

  「雲泉帶著婉羅去賞花了麼?」他停了一下,看著妹妹——仿佛這時候才發現她陡然長大了,不由恍然笑起來,「我明白了……你是想偷偷見一下未婚夫婿,是不是?好好,我回頭來幫你安排一下。」

  神照帝有十四個女兒。在掌權後的那幾年裡,他依次的將十三個妹妹都嫁了出去,或者是與諸侯聯姻,或是賜婚與重臣,每一個都是用在了刃口上——唯獨剩下的,便只有最小的妹妹弄玉。他雖然忙碌、卻對十六兒的婚事分外上心,一直挑揀了十年,最後才將其許配給了同為四公子之一的衛國公子蘇。

  「我不是為了去看……」然而弄玉卻紅了臉,絞著衣帶喃喃。

  「十六兒,回頭我讓內務府來辦妥這件事——但現在我真的要去見司馬將軍了。」他卻來不及等她說完,便帶著幕僚和下屬匆匆離去,沒有看到身後她失落的眼神。

  那一次,他難得的記住了自己的承諾,果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精力特意過問此事,在一個月內迅速安排妥當,準備讓蕭女史帶著公主出城,去九秋崖觀賞名動東陸的「桫欏花海」——然而弄玉不知為何卻沒有領情,偏偏在那時稱病留在了宮裡。

  他很生氣,覺得這個妹妹實在太過任性和不知所謂,枉自浪費了他寶貴的時間和精力。然而,他卻並不知道她那怯生生的表情裡隱藏著什麼樣的孤獨和渴望,更不曾知道她那沒有說完的後半句是什麼——

  「可是,我不是為了去看花……我只是想和婉羅一樣,多點時間和哥哥在一起。」

  然而,等明白到這一點時,他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

  他坐在深宮的帷幕前,對著另一個少女,陷入了回憶的流沙,漸漸滅頂。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開始無限的懷念那些昔日的點點滴滴。仿佛帶著某種強迫性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回憶那個早夭的妹妹的模樣,回憶從小到大他們之間寥寥可數的幾次相聚——她的模樣,在他心底反而比在生時更加清晰。

  他也知道這是一種自虐式的行為,徒增苦痛,無補於事。然而他無法控制自己。

  在看到了這個遠嫁的西域公主時,他總是不自覺的聯想起早夭的妹妹。

  阿黛爾沒有明白他這刹那的神思恍惚是因為什麼,只是發覺他的神色在一瞬間柔軟下去——那樣的神色出現在他平日冷漠如霜雪的臉上,顯得如此突兀而意外。

  出神的刹那,卻聽到白樓上簷鈴搖響,似是有什麼夜行飛鳥掠過。

  公子楚的眼神在一刹那凝聚起來

  「公主。」他再度開口,聲音已經一如平日般冷定。「請您務必保重身體,我今夜已經將珍藏的雪罌子帶來,令華御醫將其入藥給公主服用。希望這種靈藥真的有效——否則公主就無法參加後天的婚典了。」

  那樣的話,讓大病初愈的阿黛爾驟然一驚,臉色瞬地慘白。

  什麼!後天便是大婚?她……居然已經昏迷了那麼久麼?

  「你害怕麼?」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輕聲問。

  她一顫,卻咬緊了唇角。許久才緩緩搖了搖頭,低聲:「不怕。」

  「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他的神色轉瞬冷淡下來,輕輕將手從帳中抽出,端坐行禮,聲音平靜,「不日便是大典,還請公主早些安歇。」

  手一抽出,阿黛爾只覺手心一空,仿佛心裡也被抽去了什麼一樣。空空蕩蕩。

  公子楚在帳外微微欠身,便起身離去,再無半絲留戀。

  「不!」她被獨自留在空蕩而華麗的室內,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驚惶,不由自主地從床上拼力撐起身子。向著帳外伸出手去,卻只抓到了他的一角衣帶。衣帶纖細,一扯即斷,然而那個離去的人卻為之停住了腳步,回顧。

  隔著垂落的金紗,她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卻聽到他輕輕歎息了一聲。重新在榻旁坐下,語氣轉而柔和:「怕麼?阿黛爾?記住。不要對我說謊,像對西澤爾一樣對我——這樣我才能幫到你。」

  她終於忍不住啜泣起來,將臉埋在手掌裡。

  「是的,是的……我怕!」她低聲哽咽,喃喃,「很怕很怕……一想起大婚,就很怕!——為什麼你要治好我呢?就讓我昏迷著度過大婚,不是很好麼?」

  他凝望著她,態度驟然軟化下來。他閉了一下眼睛,仿佛克制住了內心某種洶湧的感情。

  「好好養病」,最後,他只是輕聲囑咐,「不用擔心。」

  「誰都無法傷害到你,公主。」

  宮廷裡已經張燈結綵,做好了迎接新皇后的準備,但是由於貴妃多年的威勢,宮廷內外卻都不敢有人表現得過於喜慶,生怕得罪了娘娘,所以氣氛顯得熱鬧而詭異。

  回鸞殿的密室內,卻是一片寂靜。

  美麗無雙的女子斜臥榻上,吞吐著白霧,眼神在霧氣中閃爍如星辰。她的面前放著一隻錦盒,盒裡填滿了石灰,裡面卻是存放著一顆栩栩如生的頭顱,七竅中殘留著血跡,然而面容卻還是清俊高雅一如生前。

  「真像做夢一樣……公子可是天下無雙的人物。」凰羽夫人凝視著那顆頭顱,帶著一種奇特的表情,喃喃,「結果他的人頭,居然真的擺到了我的案前!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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