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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原來連西域都知道啊……可見出身的卑賤就如烙印一樣無法掩飾。」蕭女史唇角浮出一絲冷笑,接著道,「不錯,凰羽娘娘閨名叫做方柔嘉,原本是越國的一個巫女。」

  「巫女?」阿黛爾忽然震了一下,臉色瞬的蒼白,仿佛想起了什麼。

  「是啊,在東陸,除了信奉佛教的人之外,還存在著很多信奉各種神靈的人。比如月神,火神,河神——尤以越國的巫風最盛。」蕭女史儘量簡潔明瞭的解釋,「那些供奉神的廟裡住著巫女,她們靠著占卜凶吉為生,在節日裡主持各種祭祀。她們在身上刺上各種圖騰和符咒,穿上要召喚神靈附體的服裝,然後在鼓聲裡跳舞,祈禱豐收和平安。」

  阿黛爾忽地道:「凰羽夫人的身上……也有圖騰紋身麼?」

  「當然,越國人無論男女都有紋身的習俗。」蕭女史微微一笑,「但只有巫女才會紋滿全身,以示神旨——凰羽夫人是侍奉鳳凰的巫女,所以身上紋著的是一隻展翅的鳳凰,才有了『凰羽』的封號。」

  「那麼……」阿黛爾張了張嘴,仿佛想說什麼,又停住。

  「好了,不說這些,」蕭女史意識到自己說的遠了,頓了頓,繼續道,「在十年前越國被滅時,凰羽夫人被司馬大將軍所得,身上尤自替新死的丈夫帶著熱孝——也是奇怪,巫女不能成婚,她又哪來的丈夫?大將軍見其美貌非凡,便獻給了公子。」

  「公子?」阿黛爾還沒回過神,茫然的問。

  「皇上的長兄舜華,」蕭女史解釋了一句,微微冷笑,「當時公子權傾一時,上下誰不想討好他呢?」

  「可是……」阿黛爾終於回過神來,詫異,「如今娘娘不是在後宮麼?」

  「呵,是啊,」蕭女史喃喃,「也不知道為什麼,公子沒有留下她。」

  女官冷笑起來:「誰想到,那個越國寡婦一入宮,便得到了皇上的青睞?——呵,當時皇帝可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呢!居然就夜夜專寵,聖眷十年不衰。」

  阿黛爾愕然睜大了眼睛,看著蕭女史。

  「不過,這一來這可把司馬大將軍氣壞了,覺得公子獻美入宮,乃是處心積慮挑撥帝后之間的關係——從此兩人就開始生分了。」蕭女史回憶著往事,「後來公子下野,司馬大將軍開始以國舅身份臨朝,權傾朝野,幾次想除掉凰羽娘娘——這一鬥,就鬥了好些年。」

  蕭女史一邊說著,一邊給公主倒了一盞茶,目光在書卷上游離不定:「不想到了最後,卻還是娘娘贏了。」

  阿黛爾想起入宮前出殯的皇后靈柩,微微歎息。

  那個死去的女人伏在棺材上哭泣,雙目流血,那種怨毒和不甘幾乎令她窒息——這個被冠以「以巫蠱之術詛咒皇帝」的前任皇后,一定是懷著憎恨死去的吧?

  「皇后……難道是被她害死的麼?」她喃喃。

  「哦,這種話可千萬不能隨便亂說,公主!」蕭女史笑了笑,冷然,「不過說起用巫蠱之術詛咒人,宮裡有誰比得過巫女出身的娘娘呢?」

  「啊……」阿黛爾張大了嘴,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低呼。

  模模糊糊裡,她明白了在她到來之前,大胤的後宮裡必然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凰羽娘娘手段高超,深得皇上寵愛。孝端皇后薨了之後被封為皇貴妃,地位在三宮之上,從此更無顧忌——今日名為拜見,實為立威,就是要公主在未入宮前、便見識一下她在後宮裡生殺予奪的權力。」蕭女史不再糾纏于這個話題,微微冷笑起來,「只是可憐了百靈那妮子,白白做了殺給雞看的猴子。」

  阿黛爾吃驚地看著她,發現老婦的眉目之間仿佛藏了一把刀,寒意逼人。

  「滿姨……」少女喃喃,仿佛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公主,臣妾姓蕭,單名一個曼,宮人稱呼曼姨,」女官淡淡的笑,「不是『滿』姨。」

  「滿?蠻?」阿黛爾吃力地發音——希伯萊語發音中無去聲,少女舌頭卷起,抵著下顎努力吐聲,認真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可愛。年老的女官看著燈下少女皎潔如月的容顏,眼神微微鬆動,似乎有什麼溫暖的神色彌漫起來。

  「曼!」阿黛爾終於找准了音節,清晰地吐字,「曼姨!對不對?」

  「嗯。公主真聰明——」女官微笑起來,枯槁多年的臉漸漸舒展開來,「如果好好用心,說不定還能保全自身。」

  說完了這句,她便又長時間的沉默。

  夜風溫柔,吹起簷角鐵馬叮噹。外面隱隱有一陣女樂喧鬧之聲,似從驪山更高處傳來,帶來醉生夢死的氣息,笑語歡謔,歌吹彈唱,顯然是熱鬧已極。

  「聽到了麼?」蕭女史唇角露出一絲笑,「那就是公子。」

  「公子?」阿黛爾詫異,「就是方才你說的那個人麼?」

  「是啊……驪山西南角是公子的行宮頤風園。下野後他便長居於此。」蕭女史側頭聽了聽,笑容忽地變得深不見底,「你聽,每到夜來那裡就變得如此熱鬧。如今為了慶祝皇上迎娶西域教皇國的公主,各國的使者都雲集帝都——聽說連衛國的公子蘇也來了。這一來,那裡可更加是夜夜歡宴了。」

  阿黛爾有些不解:「大胤的皇室貴族,都是如此麼?」

  「不……公子並非你所想的那樣。」蕭女史搖了搖頭,眼神嚴肅起來,「他是大胤皇帝的長兄,生母為先帝正宮甄皇后,出身高貴無比——他少年時便名動天下,名列東陸四公子之首,是一個非凡的人物。」

  阿黛爾遲疑,望瞭望外面的夜色,遠處高樓上燈火輝煌,中宵不息,隱約傳來歌姬美妙的歌聲,穿透黑夜,隨著夜風散落滿了驪山。

  「聽,這是阿蠻的歌聲……大胤最著名的歌姬,一曲千金。聽說昔年皇帝也曾幾度邀其入宮,卻均被婉拒。」蕭女史悠然道,「世人都說她深愛著公子,居然不惜自降身份,作為侍女跟隨左右——」

  阿黛爾聽著那高樓上縹緲的歌聲,雖然聽不懂,也不禁有些癡了。蕭女史遙遙聽著,卻因了那樣的歌詞而有些神思恍惚起來,隨著節拍微微低吟: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

  「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遊。

  「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

  「…………」

  「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呵,這番雄心,如今也已經被消磨殆盡了吧?」蕭女史喝了一口茶,闔起眼睛,仿佛養了一會兒神,忽地笑了笑:「公主,正好今日也閑,就讓臣妾給您說一說這大胤皇宮裡的事情吧!」

  「請曼姨指教。」她坐正了身子。

  白頭宮女飲了一口茶,抬眼望著驪山上沉沉如墨的夜色,忽然長長歎了口氣——該從何說起呢?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恩怨,生生死死的糾纏在一起,就如解不開的線團,剪不斷理還亂,根本無法對眼前這個初來乍到的西域公主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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