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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看管驛站的老吏偷偷爬在後院的牆上,窺視著燈火憧憧的內室——

  「不愧是西域第一美人兒啊……」雖然是年紀大了,但多年來好窺美色的習慣根深蒂固,老吏看一眼美人,喝一口酒,歎氣:這樣的美女到了那個險惡的帝都,不知又會怎樣?——好一點的,可能會像現在的凰羽娘娘那樣寵冠後宮;不過但看這個公主的模樣如此柔弱,更可能像今日出殯的孝端皇后一樣,落得一個慘死異鄉的下場吧?

  「唉……女人不守節,喪夫再嫁,活該沒好下場。」老吏搖頭歎息,又灌了一口酒,學著戲裡的調子哼著,「忒這美嬌娃,入了九重門……我本當一馬一鞍守本分,悔不該喪夫別嫁。朝秦暮楚傳笑柄,空惹得千人唾駡萬人嗔……」

  然而酒剛到喉頭,卻嗆在了那裡。

  ——一雙眼睛在陰影裡盯著他,冰冷而鋒利,雪亮的彎刀已經抵在了喉嚨上。

  那一行人悄然無聲地從夜色裡潛行而來,外面守衛的大胤軍隊和西域騎士團居然都沒有發覺。來客個個用布巾包著頭髮,手裡握著亮閃閃的彎刀,衣飾奇特——看樣子,竟像是西域那邊來的,殺氣逼人。

  「我、我什麼也沒幹,只不過偷看了一眼……」老吏嚇得不知所措,身子一縮,漸漸坍回了牆後。然而不等他拔足逃離,只覺眼前仿佛有閃電落下,雪亮刀鋒狠狠劃了過來,一腔血便急噴而出。

  (2)

  這是阿黛爾在東陸胤國渡過的第一夜。

  驛站外面下著漆黑的雨,無聲無息。翡冷翠的小公主睡在黑暗破敗的驛站裡,長髮在陰影裡閃著純金般的光芒,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在無休止的連綿夢境裡沉睡。

  感覺中,她已經在這個奇怪的地方睡了很多年。

  仿佛沉浸在一片深海裡。那片海是溫暖的,仿佛是無形的膜,粘膩而又柔軟,如東方最上乘的絲綢一樣將包圍成繭。於是她舒服的歎了一口氣,輾轉身體,不想睜開眼睛。

  然而,她聽到身邊有細細的呼吸聲,似近實遠。於是,她止住了自己的呼吸,靜靜聆聽那個亙古以來聽到的唯一聲音——是誰……是誰在那裡?

  然而,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滿目的紅色!

  她竟然睡在一片赤紅而溫暖的海裡,身側沉浮著無數蒼白的屍體,那些屍體仿佛被某種潛流控制,朝著一個方向排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仿佛一條咬著尾巴的蛇——紅色的血從他們身上無窮無盡的傾注出來,將令她的身體懸浮在血海上。

  在夢境裡,她竟然忘記了害怕。她看到有細細的紅線從每一具屍體的心口裡拖出來,最後糾結到一起,通向兩個彼端。,結成深紅色的繭。她自己在其中一個繭裡醒來,而不遠處的另一個繭裡,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呼吸和心跳。

  誰在那裡?她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好奇,想要過去看一眼。

  然而一出去,血海裡卻浮現出一張張慘白的臉。那些臉依稀熟悉,每一張都被凝固在死亡襲來的刹那,恐懼而扭曲,直直的盯著她,拼命張大的嘴裡似乎要吐出什麼話。

  停頓了一刹,她終於聽清楚了——

  「魔鬼的孩子!」

  ——是的,那些人頭,都在咬牙切齒地說著同樣一句詛咒!

  「不!不!」她拼命捂住了耳朵,轉身奔逃,然而身後那些蒼白的頭顱還是緊緊追趕而來,仿佛一個個慘淡的白色氣球將她圍繞,不停地開闔著嘴唇,發出無聲而痛苦的詛咒。

  「不要看。」耳邊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一隻手從黑夜裡伸過來,捂住了她的眼睛。那一瞬,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楚身側那個人是誰,然而卻覺得奇特的安心,絲毫沒有掙扎,只是跟著那個看不見的同伴一起奔跑——逃開那些人頭,逃入黑暗。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不知道到了哪裡,他忽然停了下來。

  「坐吧。」那個聲音溫和的說,卻沒有放開捂著她眼睛的手。

  她聽話的摸索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四周很靜很靜,不知置身何處。她不知所措的微微顫抖——就在那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腳步聲。

  一步步,一步步,慢慢的走過來。回蕩在空屋裡,令她毛骨悚然。

  是誰?是誰來了?當聽到門被緩慢推開的聲音時,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想站起來逃離——然而那只捂著她眼睛的手卻忽然放開了。

  她下意識的睜開眼睛,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空曠的大殿。裝飾華麗的殿堂裡空無一人,頭頂的穹隆上繪畫著祝聖圖,神龕前只有一支白色的蠟燭靜靜燃燒——而她正坐在一把鋪了紅色絲絨的椅子,看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貴族老人推開門,緩步走入。

  ——在睜開眼的刹那,她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張臉依稀眼熟。

  奇怪……這個人、這個闖入大殿的男人,似乎是……

  就在那個瞬間,她的視線與黑暗中的來人相對——那個男人怔了一怔,臉忽然變得恐怖而扭曲,仿佛看到了什麼最不可思議的景象。他退了一步,仿佛想要逃走,但已經來不及。她清楚的看到了死亡的灰色從那張臉上蔓延開來:臉上的肌肉變得僵硬,眼球開始凸出,所有的表情一瞬間被恐懼凝固成了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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