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風玫瑰 | 上頁 下頁


  所有唧唧喳喳的侍女們都被嚇了一跳,頓時停下了手裡的活,大氣也不敢出。

  然而被方才那一頓嘲笑撩撥起了心頭的火氣,輕佻放肆的露西婭欺負蘇婭嬤嬤平日的好脾氣,所以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反唇相譏:「得了吧,嬤嬤,誰不知道他們兄妹倆的事?公主從高黎一回來,二皇子就丟下新娶的純公主,不分白天黑夜往這邊跑,大家可都看在眼裡!我說,公主實在是一個絕代尤物,連親生哥哥都……」

  「啪!」一個耳光忽然落到了她的臉上,打斷了她後面所有的話。

  露西婭吃驚地連連後退,駭然發現平日一貫慈祥卑微的嬤嬤忽然間變得猙獰——仿佛一隻老母雞抖開了全身的羽毛,怒氣衝衝地面對著危害自己孩子的人,眼裡充滿了可怕的攻擊性和憤怒。

  那一瞬,露西婭冷靜下來了,明白自己一時嘴快,觸及了一個多大的禁忌。

  「饒恕我!」她陡然拋開了手絹,跪倒在蘇婭腳下,「嬤嬤,饒恕我!」

  「用麻核堵上她的嘴,交給審判所處置。」蘇婭嬤嬤冷冷開口,她一字一句,怒視著所有人,說出可怖的宣判,「割了她的舌頭。」

  那一群侍女噤若寒蟬,三月的風仿佛忽然凝結。御花園裡到處開滿了玫瑰,芳香令人沉醉。

  羿坐在水池邊上,抱著自己的劍,看著那個女孩。阿黛爾坐在花徑中間的白色大理石椅子上快樂地四顧,一朵一朵嗅著怒放的玫瑰,不時露出微微的笑容。那種笑容令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小公主的時候,那時候,她只有九歲。

  他歎了口氣。從高黎國歸來後,公主就再也沒有這樣快樂地笑過了。

  她是一個極美的女孩,不笑的時候靜美如阿爾彌遠山上的初雪;笑的時候卻極其璀璨,如雲上最燦爛的陽光——看過這樣的笑容,又有誰會相信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卻背負著種種匪夷所思的惡名呢?

  教皇和女巫的私生女,被母親下毒和詛咒,與親哥哥的不倫之戀,害死自己的丈夫並導致了高黎國的滅亡……無論哪一項罪名,都足以讓世俗輿論將她置於死地。

  然而,她卻還能夠保有這樣的笑容。

  「羿,你知道麼……我好害怕。」阿黛爾忽然歎了一口氣,怔怔地看著滿園盛開的玫瑰,「東陸那麼遠,我怕這一次是再也無法回家了。要知道,上次在高黎王宮裡,我就差一點等不到西澤爾哥哥。」

  聽到那個名字,羿的眼角微微一跳,有細微的冷峭輕蔑之色一掠而過。「不要怕。」羿沉默了一會,用手勢回答她,「有我在。」「那麼,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胤國麼?」她小心翼翼地問,滿懷期待。「當然。」他按劍屈膝在她面前跪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在這樣回答的時候,他眼裡湧現出某種可怖的黑暗殺氣,身側的長劍在鞘中發出了低沉的長鳴。

  當然願意……當然願意!為什麼不?就算重新踏上那一塊土地對他而言不啻於酷刑,每一步都會像踏在火紅的炭上,每看一眼都會如針紮入眼裡——但是,為什麼不?為什麼不回去?

  自從淪為奴隸後,他無數次想到過死,卻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機會返回東陸,可以再度觸及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那些死去的靈魂和活著的死靈魂,以及那片被血浸染的土地。

  「太好了!」她卻毫無覺察,開心得像個孩子,「你本來就是東陸人,對吧?這次回到故土去,你也很開心吧?羿,你是胤國人麼?」羿緩緩搖了搖頭,手握緊了長劍,指節用力得發白。「那你是哪國的人呢?」她忍不住好奇,連聲追問,「晉國?越國?衛國?吳國?還是其他小國?」她一口氣報出了東陸五大國的名字,然而羿出乎意料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唉……你不肯說,那就算了。」阿黛爾也沒有追問,只是歎了口氣,「只是既然你不是胤國人,到了那裡,我們都會變成聾子和啞巴呢……」羿重新抬起頭看著她,打了一個手勢。「真的麼?你說東陸國家的語言都是相通的?那太好了!」阿黛爾歡喜地笑起來,「到了那裡,你就能成為我的耳朵了?」他將手按在胸甲上,慎重點頭。「謝謝你,羿!」阿黛爾踮起腳湊過來,在他冰冷的頭盔上印下一個吻。他卻下意識地側了一下身子,阻擋她這種孩子氣的親切表示,苦笑著用眼神示意:「公主,你已經不是九歲的孩子了……不要再這樣。你不能觸碰一個奴隸,這會讓教皇和皇子不高興。」

  阿黛爾撇了撇嘴:「可他們現在又看不見。」羿笑了一笑,將手按在劍柄上,轉頭看向水池的另一端。在他轉過頭的瞬間,密密的九重葛簌簌一動,仿佛有什麼沿著牆角迅速地遠去。「啊,那裡有一隻貓!」她吃了一驚。羿唇角浮起一個冷笑,搖了搖頭:「不,那是一個影守,非常強的影守。」「是監視我麼?」阿黛爾臉色微微一變,失聲輕叫。「或許是監視,或許是保護。」羿用手勢簡短地回答,眼睛裡有冷銳的光。阿黛爾公主雖然只有十八歲,但她不僅是教皇的公主,高黎國的女王,很快又要是大胤的皇后了……如果再有刺客接近她的身邊,就會破壞如今整個天下的局勢。

  ——或許,這就是當年教皇在競技場上特赦了他的原因吧?「是……是父王派來的麼?」她低聲問。羿頷首:「或許是教皇,或許……是西澤爾殿下。」少女呆住了,沉默下來,眼睛裡又湧起了那種與年齡不相稱的茫然和哀傷。她在陽光下抬起下頜,怔怔地看著頭頂高曠的藍天。東方吹來的季候風在翡冷翠上空吹拂,整個國度都沉浸在一種夢幻般的芳香裡,仿佛童話一般虛無縹緲,幾乎讓人忘記了這個世上還有戰爭和權謀。

  然而,她看到那些玫瑰的花瓣被風卷起,飄零了滿天,在風裡漸漸枯萎。

  「好吧,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去,那麼,我就只有去了。」阿黛爾喃喃著,「反正我已經嫁過一次,再嫁多少次也都是一樣——我已經是一個不祥的寡婦了。」

  羿沒有回答,仿佛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回去吧。」他沉默了片刻,打了一個簡短的手勢。阿黛爾原本高昂的興致已經漸漸衰微,她默然地點了點頭,任憑羿將她抱起,從開滿了玫瑰的巨大花園裡走過。清晨的日光很好,宛如瀑布一樣從高曠碧藍的天上傾瀉下來,沐浴著蒼白美麗的貴族少女。她是如此的光彩奪目,令滿園的玫瑰都刹那失去了光彩。忽然間,羿感覺阿黛爾顫了一下,身體一下子僵住。他詢問地看向她,卻發現她的眼睛盯著花園另一頭的圓形拱門,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羿……羿,那邊是什麼?是什麼東西在晃動?」

  不同於花木蔥蘢的花園,門外是巨大的凱旋廣場,鋪滿了光潔整齊的方石。日光毫無遮擋地傾瀉下來,照得廣場上一片白花花,宛如煙霧蒸騰。從花園裡逆光看出去,那座拱門仿佛發著光,門外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然而阿黛爾拼命地拉住他的頭盔的尖角,迫使他朝著門外走去,她的聲音變得扭曲:「那是什麼?羿?有什麼東西……天啊,我看到有什麼東西想要闖進來!」

  「沒有人。」羿看了一眼門外,回答。刺眼的日光下,廣場空空蕩蕩,寂無人聲。在翡冷翠這樣的聖地裡,誰敢在教皇唯一女兒的禁宮外擅自徘徊,都會被砍去雙足的。

  「不,不……你沒聽見麼?你沒聽見麼?」阿黛爾卻是戰慄起來,「有人在哭……有人在哭啊!好多人……那些聲音,呀,那些聲音真讓人害怕!」

  羿朝花園側門走去。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麼,臉色霍然變了,他止住腳步想往回走——然而,已經晚了。他下意識地抬起一隻手,遮擋在少女的眼前,試圖阻止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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