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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我沒用性命去換。」蔣靈騫微微一笑,袖中滑出一枚小小的紫色藥丸。沈瑄大驚,這「飛煙散」的解藥金魁銀甲丸她竟然沒有服過。「瑄哥哥,你別怪我任性。你上天臺山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看出你活不長了——你想瞞過我,怎麼可能?我可也不想比你活得更久。」沈瑄訝然無語。

  「不過現在你不會死了,吳越王妃說能夠救你,多半是因為她有這本書。就算不是,爺爺說過,你們洞庭派的內功是玄門正宗,你照著這書練練,內傷一定會好。」沈瑄道:「我如何能夠練它!」

  蔣靈騫急了:「我拼了性命換來的東西,你不珍惜麼?」

  「我珍惜的,」沈瑄無法,只得安慰她,「我一定練。」

  「瑄哥哥,」蔣靈騫長歎一聲,徐徐道,「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盼望你能活下去,長命百歲地活下去……可是從前,我知道你要死了,心裡反而有些高興。」

  蔣靈騫閉了一會兒眼:「你若不是命在旦夕,怎會不顧一切地上天臺山來找我?怎會對我許下白首之約?」沈瑄立刻道:「不是的,離兒。那都是我真心的願望,並不是因為要死才對你說說。」

  「我知道那是你真心的願望。」她甜甜地一笑,似乎在回想那個夜晚的美妙情形,「所以,雖然明知實現不了,我也很滿意。能和你在一起,有一年的時間,就是奢侈了。人往往只是到了生死關頭,才能這樣做、這樣說。瑄哥哥,我不是不知道的。其實,倘若不是因為你我沒有多少時間,我不會要你留在天臺山陪我,不會的。本來我們就不該在一起,那太為難你,我不是不知道……」

  沈瑄猛然省悟:「離兒,你拼命拿到這本書,究竟是為了什麼?」蔣靈騫看見他終於領會了自己的用意,不由得淡淡一笑:「瑄哥哥,我一直希望,能夠真正做你的妻子。可就是因為這本書,使得我們兩家結了仇。你爹爹的死,我的爺爺總也脫不了干係。就算你喜歡我,這些事總無法改變。你若要娶我,又如何面對這些冤仇和矛盾……不能,換了是我,是你與我有殺父之仇,我也不能夠嫁你啊!」沈瑄心裡茫然:「為什麼不能呢?」

  蔣靈騫續道:「爺爺已經死了,現在我為你取回了這本書。你將來練成書上的功夫,從前的那些仇恨,是不是可以化解一些?這樣一來,你是不是可以當我是你的,是你的……」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竟然接不上來,倒在沈瑄的臂彎中細細喘息。沈瑄將她緊緊摟住,害怕她的生命真會從指間滑落:「離兒,我永遠當你是我的愛妻。」蔣靈騫又是微微一笑,氣若遊絲:「那麼你再答應我三件事。」沈瑄道:「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

  蔣靈騫卻又閉上眼休息,她實在太累了。

  沈瑄忽然想起那年在太湖,她也說過三件事:「從前你就說有三件事不曾辦得,那第三件事還沒告訴我。」

  「傻子!」蔣靈騫道,「那第三件事,就是我遇見了你……那時我希望能夠一生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別有婚約。後來,後來又出了很多事情……本來以為,你我註定無緣了。但今天,我臨死的時候,你能守在一旁,這不是天大的幸福麼?」

  沈瑄再次聽見她說死,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離兒,我怎麼能夠離開你!」蔣靈騫歎道:「答應我,第一件,你一定要練好武功,為我報仇。瑄哥哥,你將來一定能成為武學宗師,和你的爺爺一樣。不過,在此之前,沒有必勝的把握,千萬,千萬不要急著去找吳越王妃。第二件,我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你,你一定要記著我,每年為我燒紙錢,至少,至少燒五十年……」

  沈瑄就算是傻子也聽得出來,她費盡心思,只是要他活下去啊。

  他心中熱血激蕩,幾欲碎裂,只能反反復複說著:「離兒,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然而蔣靈騫卻是連說出第三件事的力氣也沒有了,閉目不語,只有出氣沒有入氣。沈瑄瞧著她,心急如焚,忽然想到,用自己的殘存內力替她吊一口氣,那麼她還能清醒一會兒,再有片刻的相聚。他立刻把手按在她的天樞穴上。

  忽然,眉間一針冰涼,早就神魂不支的沈瑄,終於暈倒了。蔣靈騫顫抖著手,卻拔不出那枚繡骨金針:「你要救我,自己還會有命麼?」她抬眼望去,發現不遠處叢林之中,有一處小小的庵院。

  「我不能讓他看見我死。」蔣靈騫已經站不起來了,她把飛雪白綾的一頭系在沈瑄腰間,一頭挎在自己肩上,就這樣緩緩爬到那座名為「水月」的庵院門前。

  「出家人慈悲為懷,千萬救救我的瑄哥哥。」她把那本《江海不系舟》塞入沈瑄懷裡,解下飛雪白綾,慢慢向海邊的懸崖爬去。

  微涼的海風吹動著她的秀髮,如朝雲漠漠,如暮雨瀟瀟。只是她的生命,再不會目睹這樣的朝飛暮卷了。恍惚中,似乎又聽見一聲長長的呼喚——「離兒」。她忍不住回頭望瞭望。可是沈瑄此時猶在昏迷中,哪裡會喚她呢?她靜靜坐在懸崖邊,等待死的來臨。眼前的大海上,似乎吉光一閃,越過一個雪白的幻影。

  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蒼穹

  夕陽把海水映得血一樣殷紅,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著海岸,如人的心一般,毫不平靜。海邊徘徊著一個憔悴的影子,在沙灘上留下串串淩亂的腳印。

  印月說,把他抬進水月庵中以後,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天之中,一切都改變了。沙灘上所有的痕跡都被潮水沖刷得乾乾淨淨。這個島嶼並不大,但無論他怎樣尋覓,再也找不到蔣靈騫的蹤跡。空蕩蕩的海灘,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若是死了,總會留下屍身——沈瑄存著萬一的希望這樣猜想,或者只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她遠遠地走開了,將來一定還會回來的。只有懸崖邊上掛著的半截飛雪白綾,迎風飛舞,仿佛幽怨的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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