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五子登科 | 上頁 下頁
十二


  金子原微笑了一笑,在身上摸出了煙盒子與打火機來。可是他並沒有打火吸煙,又把家具送到衣袋裡去了。他笑道:「她倒是很活潑的。」

  劉伯同笑道:「當個女秘書,她是勝任愉快的。」

  金子原抬起手來換摸下巴,微笑著道:「可不知道我這個職務是不是可以用女秘書的。若是……」說到這甩,他又搖搖頭道:「將來再說吧,將來再說吧。」

  劉伯同當然知道他下句什麼意思,但也只微笑著,並不把話說下去。兩個人始終都微笑著高高興興的回到行館。金子原正想交代劉伯同一句,打電話去請楊小姐。可是他在車窗子裡向外看,就看到大門口停了一輛相當乾淨的汽車,因問近:「誰到我們這裡來了?」

  劉伯同笑道:「那不就是楊小姐坐的車子嗎?你看她多麼聰明。她准知我們會回來打電話邀她,就先來了。金子原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走回到上房裡去,客廳裡空空洞洞的,並沒有人。聽差走來接過脫下的大衣和帽子,他就隨便何道:「家裡有客來嗎?」

  聽差道:「沒有。」

  金子原不便再問楊小姐來了沒有,就逕自走向那間辦事的小屋子裡去。一拉房門,倒讓他吃了一驚,眼前先是一陣紅亮。一個燙著頭髮的女子,上身穿了紅羊毛緊身小褂子,坐在靠窗的一張小沙發上。那不是是楊小姐是誰?她這時又改扮了一個裝朿,上身穿了紅紫身衣,下面穿著紫呢的西服褲子,腰上束了根皮帶。兩手捧了一堆雪白的毛繩,將三根竹針來倒挑剔,低了頭在那裡結衣服。

  她聽到門響,才抬起頭來。看到金專員來了,先笑著,然後站起來相迎道:「對不起,我沒有徵求你的同意,就到這裡面來了。這有個理由,請你聽我解釋,我怕你有客來,免得臨時避開,乾脆,我就先到這裡來吧。因為我要趕這東西。」說著,把手上的活計舉起。

  金子原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在這裡,不也是借住嗎,這是給誰打的毛繩衣?」

  楊露珠將活計向懷裡抱著,偏了頭斜瞅了他一下,然後笑著說了兩個字:「你猜!」

  金子原在她這種情形下,已經完全明白了。但覺得還是讓她說出來的好。這就笑著搖搖頭道:「我到北平來不過兩天,我知道有誰夠得上煩勞玉手呢?」

  楊露珠道:「你猜不著,我也就不說了。若是給別人打毛線衣服,我能拿到你這裡來做嗎?」

  金子原笑道:「給我打的嗎?那我謝謝了。怎麼突然想到了這件事的呢?」

  楊露珠對他身上一努嘴笑道:「你看,你穿的西裝裡面,就是西服背心,不大軟和。我就給你趕件毛繩背心。可是我有點武斷,不知道你西喜歡什麼顏色,也不知道用什麼顏色。乾脆用白的,你看好嗎?」說著又把手上的活計舉起,直送到他面前來。

  金子原接著幾根毛繩,不但覺得拿在手上,柔軟異常,而且還有很濃厚的香氣,不斷的向鼻子裡送來。他索性送到鼻子尖上喚了兩下。

  楊露珠笑道:「這是新買的,沒有什麼氣味的。」說著,她索性拱著兩手,把那白毛線球送到他臉上來。

  金子原笑道:「實在有些香氣,這香氣是哪裡來的?」

  楊露珠道:「讓我想想吧。」說著,她偏著頭靜靜的想去。然後眼珠轉動著出了一會神。她將身子聳動了兩下,笑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去買這批毛線的時候,順便買了些化裝品。化裝品裡面與有一瓶香水精。可能是那瓶塞子不緊,潑出一點香水精來了。這或者是有損專員尊嚴的。可是你穿在衣服裡面,也沒有人聞得著。要不然,我另外去和你找點毛線,這個哲且擱著。」

  金子原左手拿著毛線球,右手擺著道:「不用不用,這就很好。我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香臭不分。這個問題暫且放下不談。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吃飯,吃了飯好去聽戲。」

  楊露珠道:「就在炎公館吃一點東西得了,你還打算上館子嗎?家裡現成的廚子,你為什麼不嘗嘗?你不嘗嘗不要緊,這廚子有點好手藝,也就沒打法子表現了。」

  金子原道:「這裡還預備了一個廚子,我例是沒有理會。可是老劉他並沒有告訴我。既是那麼著,就在家取吃飯吧。以後你也可以隨便在這裡吃飯了。」

  楊露珠道:「這話我有點不明白。我怎麼可以隨便在這裡吃飯呢?」

  金子原笑道:「那我要反問你一句,你為什麼可以隨便在我這裡打毛線呢?」

  她笑道:「那算我揩你們的油,你們這李暖和,工作起來,比較舒服。」

  他道:「那麼,你是說,吃了飯到我這裡來結毛線,結完了毛線又回去吃飯。」

  她點著頭,鼻子裡哼了一聲,笑道:「當然是這樣。難道我還能借了給專員結毛繩背心,天天到這裡來吃飯。」

  金子原道:「那有什麼關係,就怕你不來呀。說到這裡,楊小姐便不便接口,依然坐到那沙發上去結毛繩。低了頭沒有看人,像很不經意的問道:「我們見面,不過兩天,倒好像是很熟似的。」

  金子原在她對面椅子上坐了,笑道:「這就是佛家所說保緣了。」

  這個「緣」字,金子原是無心出口的。楊小姐卻抬起眼皮來很快的看了一服,立刻又把頭低了下去。金子原在她這一遞眼色,心裡也有點省悟,自己這話,是比較的孟浪一點的。只有掏出煙捲來,默然的吸著紙煙。搭訕著昂起頭來,看著屋子四周掛的字畫。並微微咳嗽兩三聲。

  §第五回 歌場挾美來聽聲有意 階石候君立唱喏無妨

  這時,聽到劉伯同在外面屋子輕輕咳嗽了一聲。金子原便走出屋子來道:「老劉,我們這裡有了廚子,怎麼你也沒有告訴我一聲?」

  劉伯同抱著拳頭道:「抱歉抱歉!不過這些瑣事,我根本也沒有打算告訴你,你想,你要接收這些物資,看許多表冊,那也就夠你費神的了。回得家來,我只希望你享受享受,不必操心,我就怕我想的不周到,關於你的飲食起居……」

  金子原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還是由重慶帶來的幾張名片,已經是不夠用,能不能找一個印工比較快一點的印刷所?」

  劉伯同伸手搔了兩下頭髮,笑道:「等我想想看。呵!」

  接著,他一頓腳道:「有了有了!我給老佟去打個電話。他准能辦得十分美滿。」

  金子原皺了幾皺眉頭道:「哪個老佟?」

  劉伯同道:「你縱然不認得他,也應該知道他的大名。他叫佟北湖。」

  金子原兩手同搖著道:「不可不可。這位仁兄,我在戰前有一面之緣,交際倒是八面玲瓏。不想這八年的淪陷斯伺,他作得太不漂亮。」

  劉伯同連連的抱著拳頭拱拱手道:「你就美言幾句吧。老佟雖然風頭出得過火一點,可是他最後這兩年,態全變了,……」

  金子原笑道:「你那老調子又來了,又是和中央某方面取得聯絡,從事地下工作。」

  劉伯同歪了脖子一笑,點著他那胖頭道:「是否從事地下工作,那我不得而知。不過在一年前,我碰到了他,他總是說日本人快完了,日本快完了,而且還極力的鼓勵我到後方去。」

  金子原笑道:「姑無論他是否鼓勵過你,可是你到後方去過嗎?」

  劉伯同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只是口裡嘶嘶的吸著氣。正在為難,楊露珠捧著毛線活計,走了出來,她靠了門框站定,向金子原問道:「怎麼又談到了地下工作。你們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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