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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托跡權門姑為蜂蝶使 尋盟舊地喜是布衣交(2)


  家樹道:「雖然這樣說,可是這是猜想的話,究竟在裡面是不是受虐待,我們哪會知道?況且我這種惡夢,不是做了一天,這裡面恐怕總不能沒有一點緣故!」

  秀姑見他那種憂愁的樣子,兩道眉峰,幾乎緊湊到一處去。他心中的苦悶,決不是言語可以解釋的。便道:「樊先生!你寬心吧。我回去就可以和家父商量的;好在他是熟路,再會看一趟,也不要緊。」

  家樹便帶一點笑容道:「那就好極了。什麼時候回我的信呢?」

  秀姑想了一想,笑道:「你身體不大好,自然是等著回信的,三天之內吧。」

  家樹站了起來,抱著拳頭,微微的向秀姑拱了拱手,口裡連道:「勞駕!勞駕!」

  秀姑心裡雖覺得不平,可是見他那可憐的樣子,卻又老大不忍,陪著他掛了複診的號,送著他到了候診室,看到他由診病室又出來了,然後問他醫生怎麼說,要緊不要緊?家樹笑道:「你瞧,我還能老遠的到醫院來治病,有什麼要緊。不過他總說我精神上受了刺激,要好好的靜養,多多上公園。」

  說著話時,秀姑見他只管喘氣,本擬攙著他出門上車,無如自己不是那種新式的女子,沒有那種勇氣,只是近近的跟在家樹後面走,眼望著他上車而去,自己才一步一步挨著人家牆腳下走路。心裡想著劉將軍家裡,上次讓父親去了一次,已經是冒險,現在哪有再讓他去的道理?但是樊先生救了我父親一條命,現在眼見得他害了這種重病,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我且先到劉家前後去看看,究意是怎麼個樣子。於是決定了主意,向劉家而來。由他前門,繞到屋後,看了一周,不但是大門口有四個背大刀的,另外又加了兩個背快槍的。

  那條屋邊的長胡同,丁字拐彎的地方,添了一個警察崗位,又添了一個背槍的衛兵,似乎劉家對於上次的事,有點知道;現在加以警戒了。據著這種情形看來,這地方是冒險不得了,但進不去,又從何處打聽鳳喜的消息?這只有一個辦法,去找鳳喜的母親;然而她的母親在哪裡?又是不知道。一天打聽不出鳳喜的消息,家樹一天就不安心;他既天天夢到鳳喜,也許鳳喜真受了虐待。看那個女子,不是負心人,她讓姓劉的騙了去,又拿勢力來壓迫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她哪裡抵抗得了?若是她真還有心在樊先生身上,我能把她二人弄得破鏡重圓,她二人應當如何感激我哩。

  秀姑一人,只管低頭想著。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猛然抬頭看時,卻是由劉家左邊的小巷,轉到右邊的小巷來了。走了半天,只把人家的屋繞了一個大圈圈,自己前面有兩個婦人一同走路,一個約摸有五十多歲,一個只有二十上下。那年老的道:「我看那大人,對你還不怎樣,就是嫌你小腳。」

  那一個年輕的道:「不成就算了。我看那老爺脾氣大,也難伺候呢!可是那樣大年紀的老爺,怎麼太太那樣小,我還疑心她是小姐呢。」

  秀姑聽了這話,不由得心裡一動,這所說的,豈不是劉家嗎?那年老的又道:「李姐!你先回店去吧。我還要到街上去買點東西,回頭見。」

  說著,她就慢慢的走上了前。秀姑這就明白,那老婦是個介紹傭工的,少婦是寄住在介紹傭工的小店裡的。便走緊兩步,跟著那老婦,在後面叫了一聲老太太。這老太太三字,雖是北京對老婦人普通的稱呼,但是下等人聽了,便覺得叫者十分客氣。所以那老婦立刻掉轉身子來問道:「你這位姑娘面生啦,有什麼事?」

  秀姑見旁邊有個僻靜的小胡同,將她引到裡面,笑問道:「剛才我聽到你和那位大嫂說的話,是說劉將軍家裡嗎?」

  老婦道:「是的,你打聽作什麼?」

  秀姑笑道:「那位大嫂既是沒有說上,老太太!你就介紹我去怎麼樣?」

  那老婦將秀姑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你別和我開玩笑。憑你這樣子,會要去幫工?況且我們店裡來找事的人,都要告訴我們底細,或者找一個保人,我們才敢引出去。」

  秀姑在身上一摸,掏出兩塊錢來,笑道:「我不是要去幫工,老實告訴你吧,我有一個親戚的女孩子,讓拐子拐去了,我在四處打聽,聽說賣在劉家,我想看看,又沒法子進去。你若是假說我是找事的,把我引進去看看,我這兩塊錢,就送你去買一件衣服穿。」

  說時,將三個指頭,箝住兩塊光滑溜著的洋錢,搓著嘎嘎作響,老婦眼睛望了洋錢,掀起一隻衣角,擦著手道:「去一趟得兩塊錢,敢情好!可是你真遇到了那孩子,那孩子一嚷起來,怎麼辦呢?那劉將軍脾氣可不好惹呀。」

  秀姑笑道:「這個不要緊。那孩子三歲讓人拐走,現在有八九歲了。哪裡會認得我,我去看看,不過是記個大五形兒,我也不認得她呀。」

  老婦將手一伸,就要來取那洋錢,笑道:「好事都是人作的,聽你說得怪可憐兒的,我帶你去一趟吧。」

  秀姑將手向懷裡一縮,笑道:「設若他們說我不像當老媽子的,那怎麼辦呢?」

  老婦笑道:「大宅門裡出來的老姐妹們,手上帶著金溜子的,還多著呢。不過沒有你年輕罷了。可是劉家他正要找年輕的。這倒對勁兒,要去我們就去,別讓店裡人知道。」

  秀姑見她答應了,就把兩塊錢交給她。那老婦又叫秀姑進門之後少說話,只看她的眼色行事。於是就引著秀姑向劉宅來。秀姑只低了頭,跟著她進門,由門房通報以後,一路走進上房。遠遠的就見走廊下,擺了一張湘妃榻,鳳喜穿著粉紅綢短衣,踏著白緞子拖鞋,斜靠在那榻上。榻前一張紫檀小茶几,上面放了兩個大瓷盤子,堆上堆下,放著雪藕、玫瑰、葡萄、蘋果、玉芽梨,淺紅嫩綠,不吃也好看。湘妃榻四圍,羅列著許多盆景。這晚半天,那晚香玉珍珠蘭之屬,正放出香氣來。老婦看見鳳喜,遠遠的蹲下去請了一個安,笑道:「太太!你不是嫌小腳的嗎?我給你找一個大腳的來了。」

  鳳喜一抬頭,不料來的是秀姑,臉色立刻一紅。秀姑望了她,站在老婦身後,搖了一搖手,又將嘴微微向老婦一努,鳳喜本由湘妃榻上站了起來,一看秀姑的情形,又鎮定著坐了下去。

  恰是巧,一句話不曾問,劉將軍出來了。秀姑偷眼看他時,粗黑的面孔上,那短鬍子尖向上豎起,那麻黃眼睛,如放電光一般的看著人。身上穿著紡綢短衫褲,衫袖卷著肘彎以外,一手叉著腰,一手拿了一個大梨,夾著皮亂咬。秀姑不敢看他,就低了頭。他將梨指著秀姑道:「她也是來作工的嗎?」

  老婦蹲著向劉將軍請了一個安,笑道:「可不是嗎?她媽是在一個總長家裡作工的,她跟著她媽作細活,現在想自己出來找一點事。她可是個大姑娘,你瞧成不成?」

  劉將軍笑著點了頭道:「怎麼不成,今天就上工吧。我們太太年輕,就要找個年輕的人伺候她才對。這個姑娘倒也不錯,你瞧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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