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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早課欲疏重來懷舊雨 晚游堪樂小聚比秋星(2)


  壽峰道:「那很容易,他回了京,還短得了到我這裡來嗎?」

  秀姑道:「這裡寄信到杭州,要幾天到哩?」

  壽峰笑道:「我沒在郵政局裡幹過事,這個可不知道。」

  秀姑撅了嘴道:「你這老人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說起話來,老是給我釘子碰。」

  壽峰笑道:「我是實話呀。可是照火車走起來說,有四個日子,到了杭州了。」

  秀姑聽說,走回房去,默計了一會兒日期。大概信去四天,動身四天,再耽誤兩天,有十天總可以到京了。現在信去幾天,一個星期內外,必然是來的。那個時候,看他是什麼態度?難道他還能像以前那種樣子對人嗎?秀姑心裡有了這樣一個問題,就不住的盤算,尤其是每日晚晌,幾乎合眼就會想到這件事上來。起先幾天,每日還是照常的念經;到了七八天頭上,心裡只管亂起來,竟按捺不下心事去念經。心想不要得罪了佛爺,索性拋開一邊,不要作幌子吧。

  關壽峰看到,便笑道:「你也膩了吧!年輕人學佛念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呀。」

  秀姑道:「我哪是膩了?我是這兩天心裡有點不舒服,把經擱下了,從明天起,我還是照常念起來的。」

  秀姑說了,便緊記在心上。

  到了次日,把屋子打掃完畢,將小檀香爐取來放在桌上,用小匙子挑了一小匙檀香末放在爐子裡,點著了,剛剛要進自己屋子去,要去拿一本佛經出來,偶一回頭,只見簾子外一個穿白色長衫的人影子一閃,接上那人咳嗽了一聲。秀姑忙在窗紙的破窟窿內向外一看,雖不曾看到那人的面孔,只就那身材言,已可證明是樊家樹無疑了。一失神便不由嚷起來道:「果然是樊先生來了!」

  壽峰在屋子裡聽到,迎了出去,便握著家樹的手,一路走進來。秀姑站在內房門口,忘了自己是要進屋去拿什麼東西的了。便道:「樊先生來了!今天到的嗎?」

  說著話時,看樊家樹雖然風格依舊,可是臉上微微泛出一層焦黃之色,兩道眉峰都將峰尖緊束著。當秀姑問話時候,他雖然向著人一笑,可是那兩道眉毛,依然緊緊的皺將起來,答應著道:「今天早上到的,大姑娘好?」

  秀姑一時也想不起用什麼話來安慰人家,只得報之以笑。壽峰讓家樹坐下,先道:「老弟!你不要灰心,人生在世,就如作夢一般,早也是醒,遲也是醒,天下無百年不散的筵席,你不要放在心上吧。」

  秀姑笑道:「你先別勸人家;你得把這事經過,詳詳細細告訴人家呀。」

  壽峰將鬍子一摸,笑道:「是啊!信上不能寫得那麼明白,我得先告訴你。」

  於是昂著頭想了一想,笑道:「我打哪兒說起呢?」

  家樹笑道:「隨便吧。反正我有的是工夫,和大叔談談也好。」

  秀姑心想道:他今天不忙了,以前他何以是那樣忙呢?嘴裡不曾說出來,可就向著他微笑了。家樹也不知道她這微笑,由何而來?也就跟著報之以微笑了。壽峰想過之後,急著就先把那晚上到劉將軍家裡的事先說了。家樹聽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就勉強笑道:「本來金錢是好的東西。誰人不愛,也不必去怪她了。」

  壽峰點了點頭道:「老弟!你這樣存心不錯,一個窮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哪裡見得慣這個呢。莫怪她動心了。」

  秀姑坐在一邊,她的臉倒突然紅了,搖了搖頭道:「你這話,不見得吧,是窮人家姑娘,就見不得金錢嗎?」

  壽峰哈哈笑道:「是哇!我們只管說寬心話,忘了這兒有個窮人家姑娘等著呢。」

  家樹笑道:「無論哪一界的人,本來不可一概而論的;但不知道這個姓劉的,怎樣平空的會把鳳喜關了去的。」

  壽峰道:「這個我們原也不清楚,我們是聽沈大嫂說的。」

  於是將查戶口唱堂會的一段事說了,家樹本來有忿恨不平的樣子的,聽到這裡,臉色忽然和平起來,連點了幾下頭道:「這也就難怪了。原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場飛禍,一個將軍要算計一個小姑娘,那有什麼法子去抵抗他呢?」

  壽峰道:「老弟!你這話可得考量考量,雖然說一個小姑娘,不能和一個將軍抵抗,要說真不愛他的錢,他未必忍心下那種毒手,會要沈家姑娘的性命;就算性命保不了,憑著你待她那樣好,為你死了也是應該。我可不知道掉文,可是師傅就相傳下來兩句話:『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要到這年頭兒,才能夠看出人心來。」

  家樹歎了一口氣道:「大叔說的,怕不是正理,可是一個未曾讀過書……」

  家樹說到這裡,將關氏父女看著,頓了一頓,就接著道:「而且又沒經過賢父兄賢師友指導過她,她哪裡會明白這些大道理?我們也只好責人欲寬了。」

  秀姑忍不住插口道:「樊先生真是忠厚一流,到了這種地方,還回護著沈家妹子呢。」

  家樹道:「不是我回護她,她已經做錯了,就是怪她也無法挽救的了。一個人的良心,總只能昧著片刻的。時間久了,慢慢的就會回想過來的,這個日子,怕她心裡不會比我更難受嗎?」

  秀姑笑著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

  家樹一看秀姑臉上,有大不以為然的樣子。便笑道:「她本來是不對,要說是無可奈何,怎麼她家都趕著搬開了哩?」

  壽峰道:「你怎麼知道她家搬走了。你先去了一趟嗎?」

  家樹道:「是的。我不能不先去問問她母親這一段緣由因何而起。」

  壽峰道:「樹從根下爛;禍事真從天上掉下來的,究竟是少!」

  說到這裡,就想把鳳喜和尚師長夫婦來往的事,告訴他。秀姑一看她父親的神氣,知是要如此,就眼望著她父親,微微的擺了兩擺頭。壽峰也看出家樹還有回護鳳喜的意思,這話說出來,他格外傷心,也就不說了。家樹道:「大叔說她們樹從根下爛,莫不是我去以後,她們有些胡來嗎?」

  壽峰道:「那倒沒有,不過是她們從前幹了賣唱的事,人家容易瞧她不起罷了。」

  家樹聽了壽峰的話,雖然將信將疑,然而轉念一想,自己臨走之時,和她們留下那麼些個錢,在最短期內,不應該感到生活困難的。那麼,鳳喜又不是天性下賤的人,何至於有什麼軌外行動呢?如此一想,也不追究壽峰的話了。

  當日關氏父女,極力的安慰了他一頓,又留著他吃過午飯。午飯以後,秀姑道:「爸爸!我看樊先生心裡怪悶的,咱們陪著他到什刹海去乘涼吧。」

  家樹道:「這地方我倒是沒去過,我很想去看看。」

  秀姑道:「雖然不是公園,野景兒倒是不錯,離我們這兒不遠。」

  家樹見她說時,眉峰帶著一團喜容。說到遊玩,今天雖然沒有這個興致,卻也不便過拂她的盛意。壽峰一邊看出他躊躇的樣子,便道:「大概樊先生一下車就出門,行李也沒收拾呢。後日就是舊曆七月七,什刹海的玩意兒會多一點。」

  家樹便接著道:「好!就是後天吧,後天我准來邀大叔大姑娘一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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