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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沽酒迎賓甘為知己死 越牆窺影空替美人憐(3)


  江老海會意,先告辭回去,將糖人兒擔子挑著,一直就奔到劉將軍公館。先到大門口看看,那裡是大街邊一所橫胡同裡,門口閃出一塊石板鋪的敞地,圍了八字照牆;當照牆正中,一列有幾棵槐樹,有一挑賣水果的,一挑賣燒餅的,歇在樹蔭下。有幾個似乎差役的人,圍著擔子說笑。大門口兩個背大刀的衛兵,分左右站著。他一動,那刀把垂下來整尺長的紅綠布,擺個不住,便覺帶了一種殺氣。江老海也將擔子在樹蔭歇了,取出小糖鑼敲了兩下。看看大門外的牆,都是一色水磨磚砌的,雖然高不過一丈五六尺,可是牆上都掛了電網。

  這牆是齊簷的,牆上便是屋頂了。由這牆向右,轉著向北。正是一條直胡同。江大海便挑了擔子走進那胡同去,一看這牆,拖得很遠;直到一個隔壁胡同,方才轉過去,分明這劉家的屋子,是直占在兩胡同之間了。挑著擔子,轉到屋後,左方卻靠著人家,胡同曲著向上去了。這裡算閃出一小截胡同拐彎處,於是歇了擔子,四處估量一番,見那牆上的電網,也是牽連不斷,而且電線上還縛了許多小鐵刺,牆上插了尖銳的玻璃片。看牆裡時,露出一片濃密的枝葉,仿佛是個小花園。

  在轉彎處的中間,卻有三間小小的閣樓,比牆又高出丈多;牆中挖了三個百葉窗洞,窗口子緊閉,窗口與牆一般平,只有三方隔磚的麻石,突出來約三四寸,那電網只在窗戶頭上橫空牽了過去。江老海看著發呆,只管搔著頭髮。就在這時,有人呔了一聲道:「吹糖人兒的,你怎麼不敲鑼?」

  江老海回頭看時,乃是快刀周由前面走過來。江老海四周一看無人,便低聲道:「我看這裡門戶很緊,是不容易進去的。只有這樓上三個窗戶,可以設法。」

  快刀周道:「不但是這個,我看了看,這兩頭胡同口上,都有警察的崗位。晚上來往,真很不方便呢。」

  江老海道:「你先回去告訴師傅,我還在這前後轉兩個圈兒,把出路多看好幾條。」

  快刀周去了,江老海帶做著生意,將這裡前前後後的街巷都轉遍了,直等太陽要落西山,然後挑了擔子直回關家來。壽峰因同住還有院鄰,卻並不聲張。晚餐時,只說約了三個徒弟吃羊腿煮面,把事情計議妥了,院鄰都是作小買賣的,而且和關氏父女感情很好,也不會疑到他們要作什麼驚人的事。

  吃過晚飯,壽峰說是到前門去聽夜戲,師徒就陸續出門。王二禿子借了兩輛人力車,放在胡同口,大家出來了。王二禿子和江老海各拉了一輛車,走到有說書桌子的小茶館外,將一人守著車,三人去聽書。書場完了已是十二點鐘以後,壽峰和快刀周各坐了一輛車,故意繞著街巷,慢慢的走。約莫挨到兩點多鐘,車子拉到劉宅後牆,將車歇了。

  這胡同轉角處,正有一盞路燈,高懸在一丈多高以外,由胡同兩頭黑暗中看這裡,正是清楚。壽峰在身上掏出一個大銅子,對著電燈泡拋了去,只聽蔔的一聲,眼前便是一黑。壽峰抬頭將閣樓的牆看了一看,笑道:「這也沒有什麼難,就是照著我們所議的法子試試。」

  於是王二禿子面牆站定,蹲了下去,快刀周就站在他的肩上,他慢慢站起來,兩手反背,伸了巴掌,江老海踏在他的手上,走上他的肩,接著踏了快刀周的手,又上他的肩,便疊成了三層人。最後壽峰踏在江老海的肩上,手向上一伸,身子輕輕一聳,就抓住了窗口上的麻石,起一個鸚鵡翻架式,一手抓住了百葉窗格的橫縫,人就蹲在窗口。

  牆下三個人,見他站定,上面兩個,便跳下了地,壽峰將窗上的百葉,用手捏住;只一揉,便有一塊成了碎粉;接連碎了幾塊,就拆斷一大片百葉,左手抓住窗縫,右手伸進去,開了鐵鉤,與上下插閂,就開了一扇窗戶,身子一閃,兩扇齊開,立腳的地就大了。百葉窗裡是玻璃窗,也關上的;於是將身上預備好了的一根裁玻璃針拿出,先將玻璃劃了一個小洞,用手捏住,然後整塊的裁了下來;接著去了兩塊玻璃,人就可以探進身子了。

  壽峰倒爬了進去,四周一看,乃是一所空樓,於是打開窗戶,將衣服下系在腰上的一根麻繩解了下來,向牆下一拋,下面快刀周手拿了繩子,緣了上來,二人依舊把朝外的百葉窗關好,下樓尋路。這裡果然是一所花園,不過到處是很深的野草,似乎這裡很久沒有人管理的了。在野草裡面尋到一條路,由路過去,穿過一座假山,便是一所矮牆,由假山石上輕輕一聳,便站在那矮牆上。

  壽峰一站定腳,連忙蹲了下來,原來牆對過是一列披屋,電光通亮,隔了窗子,刀勺聲,碗碟聲,響個不了;同時有一陣油腥味,順著風吹來,觀測以上種種,分明這是廚房了。快刀周這時也蹲在身邊,將壽峰衣服一扯,輕輕的道:「這時候廚房裡還作東西吃,我們怎樣下手?」

  壽峰道:「你不必作聲,跟著行事就是了。」

  蹲了一會,卻聽見有推門聲,接上有人問道:「李爺!該開稀飯了吧?」

  又有一個人道:「稀飯不准吃呢。你預備一點麵條子吧。那沈家小姐還要和將軍開談判呢。」

  又有一個道:「什麼小姐?不過是個唱大鼓書的小姑娘罷了。」

  壽峰聽了這話,倒是一怔。怎麼還要吃面開談判,難道這事還有挽回的餘地嗎?於是跨過了屋脊,順著一列廂房屋脊的後身,向前面走去,只見一幢西式樓房迎面而起,樓後乃是齊簷的高牆,上下十個窗口,有幾處放出亮光來。遠看去,那玻璃窗上的光,有映帶著綠色的,有映帶著紅色的,也有是白色的。只在那窗戶上,可以分出這玻璃窗哪裡是一間房。哪兩處是共一間房,那有亮光的地方,當然是有人的所在了,遠遠望去,那紅色光是由樓上射出來的,在樓外光射出來的空間,有一叢黑巍巍的影子,將那光掩映著,帶著光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橫空的樹葉;樹葉裡面有一根很粗的橫幹,卻是由隔壁院子裡伸過來的。

  回頭看隔壁時,正有一棵高出雲表的老槐樹。壽峰大喜,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梯子,於是手撫著瓦溝,人作蛇行,到了屋簷下,向前一看,這院子裡黑漆漆的,正沒有點著電燈,於是向下一溜,兩手先落地,拉了一個大鼎,一點聲音沒有,兩腳向下一落,人就站了起來。快刀周卻依舊在屋簷上蹲著,因為這裡正好借著那橫枝兒樹葉,擋住了窗戶裡射出來的光。壽峰緣上那大槐樹,到了樹中間,看出那橫幹的末端,於是倒掛著身子,兩手兩腳橫緣了出去。緣到尖端,看此處距那玻璃窗,還有兩三尺,玻璃之內,垂著兩幅極薄的紅紗。

  在外面看去,只能看到屋子裡一些隱約中的陳設品:仿佛有一面大鏡子,懸在壁中間,那裡將電燈光反射出來,這和沈大娘所說關住鳳喜的屋子,頗有些相像。只是這屋子裡是否還有其他的人陪著?卻看不出來。於是一面靜聽屋裡的響動,一面看這屋子的電燈線是由哪裡去的。只在這靜默的時間,沉寂陰涼的空氣裡,卻夾著一陣很濃厚的鴉片煙氣味,用鼻子去嗅那煙味傳來的地方,卻在樓下。沈大娘曾說過:劉將軍會抽鴉片煙的。在上房裡這樣夜深能抽出這樣的煙氣味來,這當然不是別人所幹的事。便向下看了一下地勢,約摸相距兩丈高。

  於是盤到樹梢,讓橫幹向下沉著,然後一放手,輕輕的落在地上;順著牆向右轉,是一道附牆的圍廊。只剛到這裡,便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這可不能大意,連忙向走廊頂上一跳,平躺在上面。果然有兩個人說著話過來。人由走廊下經過,帶著一陣油醬氣味,這大概是送晚餐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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