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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星野送歸車風前搔鬢 歌場尋俗客霧裡看花(4)


  走不了多少路,遇到了一個玩把式的朋友,他便問道:「大叔!你找著沈三玄了嗎?」

  壽峰道:「別提了。我在群樂館子裡坐了許久,我真生氣。老在那兒待著吧,知道來不來?到別家去找吧,那是讓我這糟老頭子多現一處眼。」

  那人道:「沒有找著嗎?你瞧那不是。」

  說著他用手向前一指。壽峰跟著他手指的地方一看,只見沈三玄手上拿了一根短棍子,棍子上站著一隻鳥,晃著兩隻膀子,他有一步沒一步的,慢慢走了過來。壽峰一見,就覺有氣。口裡哼著道:瞧你這塊骨頭,只吃了三天飽飯,就講究玩個鳥兒。迎了上去,老遠的就喝了一聲道:「呔!沈三玄!你抖起來了。」

  關壽峰在天橋茶館子裡練把式的時候,很有個名兒;沈三玄又到茶館子門口彈過弦子的,所以他認識壽峰;平空讓他喝了一聲,很不高興;但是知道這老頭子很有幾分力量,不敢惹他,便遠遠的蹲了一蹲身子,笑道:「大叔!你好,咱們短見。」

  壽峰見他這樣一客氣,不免心裡先軟化了一半。因道:「我有什麼好,你現在找了一門作官的親戚,你算好了。」

  沈三玄笑道:「你怎麼也知道了。咱們好久沒談過,找個地方喝一壺兒好不好?」

  壽峰翻了眼睛望著他道:「怎麼著,你請我,喝酒還是喝茶呢?」

  沈三玄道:「既然是請大叔,當然是喝酒。」

  壽峰道:「我倒是愛喝幾杯,可是要你請,兩個酒鬼到一處,人家會疑心我混你的酒喝,往南有蹓馬的,咱們到那裡喝碗水,看他們跑兩趟。」

  沈三玄一見壽峰撅著鬍子說話,不敢不依,穿過兩條地攤,沿路一列席棚茶館,人都滿了,道外一條寬土溝,太陽光裡,浮塵擁起,有幾個人騎著馬來往的飛跑。土溝那邊,一大群小孩子隨著來往的馬,過去一匹,嚷上一陣。沈三玄心想:這有什麼意思?但是看看壽峰倒現出笑嘻嘻的樣子來,似乎很得勁,只得就在附近一家小茶館,揀了一副沿門向外的座頭坐下。喝著茶,沈三玄才慢慢的問道:「大叔!你怎麼知道我攀了一門子好親?」

  壽峰道:「怎麼不知道,我閨女還到你府上去過好幾回呢。」

  沈三玄道:「呵呀!她們老說有個關家姑娘來串門子,我說是誰,原來是你的大姑娘。我一點不知道,你別見怪。」

  壽峰道:「誰來管這些閑帳,我老實對你說,我今天上天橋,就是來找你來了。我聽說你嫌姓樊的沒有給你錢,你要搗亂;我不知道就得,我知道了,你可別胡來。姓樊的臨走,他可拜託了我,給他照料家事。他的事就像我的事一樣,你要胡來,我關老頭子不是好惹的。」

  沈三玄劈頭受了他這烏大蓋,又不知道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便笑道:「沒有的話,我從前一天不得一天過,恨不得都要了飯了,而今吃喝穿全不愁,不都是姓樊的好處嗎?我怎麼能使壞,難道我倒不願吃飽飯嗎?」

  說著就給壽峰斟茶,一味的恭維。壽峰讓他一陪小心,先就生不起氣來,加上他說的話,也很有理,並不勉強,氣就全消了。因道:「但願你知道好了。我是姓樊的朋友,何必要多你們親戚的事。」

  沈三玄道:「那也沒關係。你就是個仗義的老前輩,不認識的人,你見他受了委屈,都得打個抱不平兒,何況是朋友,又在至好呢。」

  說著話時,只見那土溝裡兩個人騎著兩匹沒有鞍子的馬,八隻蹄子,蹴著那地下的浮土,如煙囪裡的濃煙一般,向上飛騰起來;馬就在這浮煙裡面,浮著上面的身子,飛一般的過去。壽峰只望著那兩匹馬出神,沈三玄說些什麼,他都未曾聽到。沈三玄見壽峰不理會這件事了,就也不向下說。等壽峰看得出神了,便道:「大叔!我還有事,不能奉陪,先走一步,行不行?」

  壽峰道:「你請便吧。」

  沈三玄巴不得一聲,會了茶帳,就悄悄的離開了這茶館。他手上拿棍子,舉著一隻小鳥,只低著頭想:這老頭子那個點得著火的脾氣,是說得到,做得到的,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麼事,巴巴的來找我。幸而我三言兩語,把他糊過去了,要不然,今天就得挨揍,正想到這裡,棍子上那小鳥,噗嗤一聲,向臉上一撲。自己突然吃了一驚,定睛看時,卻是從前同場中的一個朋友,那人先笑道:「沈三哥!聽說你現在攀了個好親戚!抖起來了。怎麼老瞧不見你?」

  沈三玄笑道:「你還說我抖起來了,你瞧你這一身衣服,穿得比我闊啊。」

  原來那人正穿的是紡綢長衫,紗馬褂,拿著尺許長的檀香摺扇,不像是個書場上人了。那人道;「老朋友難得遇見的,咱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沈三玄連說可以。於是二人找了一家小酒館,去吃喝著談起來。二人不談則已,一談之下,就把沈家事,發生了一個大變化。要知道談的什麼,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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