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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值得忘憂心頭天上曲 未免遺憾局外畫中人(4)


  家樹道:「何小姐果然是美,但是把她來比下一切,我卻不敢下這種斷語。」

  陶太太道:「情人眼裡出西施,你單就你說,你看她是不是比誰都美些呢?」

  家樹笑道:「情人這兩個字,我是不敢領受的。關於相片這一件事,過幾天你也許就明白了。」

  陶太太笑道:「好!你們在汽車上已經商量好了口供了,把我們瞞得死死的,將來若有用我們的地方,也能這樣嗎?我沒有別的法子報復你,將來我要辦什麼事,我對你也是瞞得死死的。那個時候,你要明白,我才不給你明白呢。」

  家樹只是喝著水,一言不發。伯和同何麗娜也就舞罷下來,一同歸座了。何麗娜見陶太太笑嘻嘻的樣子,便道:「關於那張相片的事,陶太太問明白了樊先生嗎?」

  家樹不料她當面鑼對面鼓的就問起這話來,將一手扶了額頭,微抿著下唇,只等她們宣佈此事的內容。陶太太道:「始終沒有明白,他說過幾天我就明白了。」

  何麗娜道:「我實說了吧,這件事連我還只明白過來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以前,我和陶太太一樣,也是不明白呢。」

  家樹真急了,情不自禁的,就用右手輕輕的在桌子下面敲了她一下,伯和道:「這話靠不住的,這是剛才二位同車的時候,商量好了的話呢!」

  何麗娜笑道:「實說就實說吧,是我新得的相片,送了一張給他,至於為什麼……」

  伯和夫婦就笑著同時說:「只要你這樣說那就行了。至於為什麼,不必說,我們都明白的。」

  何小姐見他們越說越誤會,只好不說了。

  這時候樂隊又奏起樂來了,伯和因他夫人找不著舞伴,就和他夫人去跳舞。何麗娜笑著對家樹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把實話說出來?」

  家樹道:「自然是有點原故的。但是我一定要讓密斯何明白。」

  何麗娜笑道:「你以為我現在並不明白嗎?」

  說著,她將桌上花瓶子裡的花枝,折了一小朵,兩個手指頭,掄著長花蒂兒,向鼻子尖上嗅了一嗅,眼睛皮低著,兩腮上和鳳喜一般,有兩個小酒渦兒閃動著。家樹卻無故的噗嗤一笑,何麗娜更是笑得厲害,左手掏出花綢手絹來,握著臉伏在桌上。陶太太看到他兩人笑成那樣子,也不跳舞了;就和伯和一同回座。家樹道:「你二位怎麼舞得半途而廢呢?」

  陶太太道:「我看你二人談得如此有趣,我要來看看,你究竟有什麼事這樣好笑。」

  何麗娜只向伯和夫婦微笑,說不出所以然來。家樹也是一樣,不答一辭。伯和夫婦心裡都默然了,也是彼此微笑了一笑。家樹因不會跳舞,坐久了究竟感不到趣味,便對伯和道:「怎麼辦?我又要先走了。」

  伯和道:「你要走,你就請便吧。」

  陶太太道:「時候不早了,難道你雇洋車回去嗎?」

  何麗娜道:「已經兩點鐘了,我也可以走了,我把車子送密斯脫樊回去吧。」

  她說了這話,已是站起身來和伯和道著再見。家樹就不能再說不回去的話,二人到儲衣室裡取了衣帽,一路同出大門,同上汽車。

  這時大街上,鋪戶一齊都已上門,直條條的大馬路,卻是靜蕩蕩的,一點聲息也沒有。汽車在街上飛馳著,只覺街旁的電燈,排班一般,一顆一顆,向車後飛躍而去,偶然對面也有一輛汽車老遠的射著燈光飛馳而來,喇叭嗚嗚幾聲過去了,此外街上什麼也不看見。汽車轉過了大街,走進小胡同,更不見有什麼蹤影和聲音了。

  家樹因對何麗娜道:「我們這汽車走胡同裡經過,要驚破人家多少好夢。跳舞場上沉醉的人,也和抽大煙的人差不多;人家睡得正甜的時候,他們正是興高采烈,又吃又喝,等到他們興盡回家,上床安歇,那就別人上學的應該上學,作事的應該作事了。」

  何麗娜只是聽他的批評,一點也不回駁。汽車開到了陶家門首,家樹下車,不覺信口說了一句客氣話,明天見。何麗娜也就笑著點頭答應了一句明天見。

  家樹從來沒有睡過如此晚的,因此一回屋裡就睡了。伯和夫婦,卻一直到早晨四點鐘才回家。次日上午,家樹醒來,已是快十二點了。又等了一個多鐘頭,伯和夫婦才起。吃過早飯,走到院子裡,只見那東邊白粉牆上,一片金黃色的日光,映著大半邊花影,可想日色偏西了。家樹本想就出去看鳳喜,因為昨天的馬腳,露得太明顯了,先且在屋子裡看了幾頁書,直等伯和上衙門去了,陶太太也上公園去了,料著他們不會猜自己會出門的;這才手上拿了帽子,背在身後,當是散步一般,慢慢的走了出門。走到胡同裡,抬頭一看天上,只見幾隻零落的飛鳥,正背著天上的殘霞,悠然一瞥的飛了過去。再看電燈杆上,已經是亮了燈了。於是雇了一輛人力車,一直就向大喜胡同來。

  見了鳳喜,先道:「今天真來晚了。可是在我還算上午呢。」

  鳳喜道:「你睡得很晚,剛起來嗎?昨天幹嗎去了?」

  家樹道:「我表哥表嫂,拉著我跳舞去了。我又不會這個,在飯店裡白熬了一宿。」

  鳳喜道:「聽說跳舞的地方,隨便就可以摟著人家大姑娘跳舞的。當爺們的人,真佔便宜!你說你不會跳舞,我才不相信呢。你看見人家都摟著一個女的,你就不饞嗎?」

  家樹笑道:「我這話說得你未必相信。我覺得男女交際,要秘密一點,才有趣味的。跳舞場上,當著許多人,甚至於當著人家的大夫,摟著那女子,還能引起什麼邪念。」

  鳳喜道:「你說得那樣大方,哪天也帶我瞧瞧去,行不行?」

  家樹道:「去是可以去的,但我總怕碰到熟人。」

  鳳喜一聽說,向一張籐椅子上一坐,兩手十指交叉著,放在胸前,低了頭,噘著嘴。家樹笑著將手去摸她的臉,她一偏頭道:「別哄我了,老是這樣作賊似的,哪兒也去不得,什麼時候是出頭年?和人家小姐跳舞,倒不怕人,和我出去,倒要怕人。」

  家樹被她這樣一逼,逼得真無話可說了。因笑道:「這也值不得生這麼大氣,我就陪你去一回得了。那可是要好晚才能回來的。」

  鳳喜道:「我倒不一定要去看跳舞,我就是嫌你老是這樣藏藏躲躲的,我心裡不安,連我一家子也心裡不安;因為你不肯說出來,我也不讓我媽到處說。可是親戚朋友陡然看見,我們家變了個樣子,保不定猜我幹了什麼壞事哩。」

  家樹道:「為了這事,我也對你說過多次了,先等周年半載再說,各人有各人的困難,你總要原諒我才好。」

  鳳喜索興一句話不說,倒到床上去睡了。家樹百般解釋,總是無效,他也急了,拿起一個茶杯子,拍的一聲,就向地下一砸。鳳喜真不料他如此,倒吃了一驚,便抓著他的手,連問:「怎麼著?」

  幾乎要哭出聲來。要知家樹如何回答,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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