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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很久,他哼了一聲道:「都是你出的主意,叫我這樣子幹,結果,是人家反咬我一口,把八哥白拿去了不算,還飽打了一頓。」說著,又連連的哼了幾聲。大狗坐在地上,將手托住了頭,沉沉的想著,忽然抬起頭來,噗嗤的笑了一聲,毛猴子側身躺在地上,望了他道:「你還笑得出來,我們是差一點命都沒有了!」

  大狗道:「雖然我們讓他飽打了一頓,可是他總算上了我的算盤,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了。」

  毛猴子咬著牙齒,把眉毛緊緊的皺著,手扶了地面,坐將起來,口裡又呀喲呀喲的叫了幾聲。大狗向周圍一看,這是一個小小崗子,野風吹來,刮著那土面上稀疏的長草,在密雜的短草上搖擺著,卻是瑟瑟有聲。蟲子藏在草根裡面,吱吱喳喳的叫著,更顯著這環境是很寂靜。看看遠處,那新栽的松樹,不到一丈高,隨了高高低低的小崗子,一層層的密排著。天氣正有一些陰暗,淡黃的日光,照在這山崗上,別是一種景象。心頭突然有了很奇異的感想,又是噗嗤的一笑,毛猴子看到,倒有些莫明其妙呢。

  §第十七回 忍痛山頭深更探險 救人虎口暗室遭圍

  這時空山無人,風吹草動,秋蟲嘖噴有聲,毛猴子遍身是傷,坐在草地裡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有望了大狗發呆。大狗笑道:「發什麼呆,誰教我們吃了豹子心,老虎膽,跑到太歲頭上來動土;不過太歲也不是玉皇大帝,總也有法子可以對付他。」說著,兩手撐了自己的膝蓋,彎著腰慢慢地站了起來。站著伸直了腰之後,向毛猴子道:「怎麼樣,走得動嗎?我們慢慢爬了回去。」

  毛猴子也沒有作聲,把兩隻手當了兩隻腳,在地面上爬了幾步,然後緩緩的直起腰來。可是他沒有站定,又坐下去了,他連連搖了兩下頭道:「我不但是走不動,爬也爬不動,怎麼辦呢?」

  大狗道:「爬不動,就在這空山上養傷罷,晚上紫金山上的狼出來了,我們一猴一狗,還不是當它一頓點心嗎?」

  毛猴子道:「先休息休息罷,反正他們也不能又追出來打我們一頓。」說著,他滾到一叢深草邊去,索性伸平了身子,躺在草上。大狗倒也不去催促他,跟著坐到身邊草地上。毛猴子低聲道:「你笑了兩回,你看到一些路子嗎?」

  大狗道:「我笑的不是這個,我笑的是……」

  他說了半截子,把話頓住了,沒有告訴出來。他也一伸腿,在草地上躺下去了。毛猴子道:「這樣說,我們挨了頓打,還算是白來了嗎?」

  大狗道:「你怎麼這樣想不開!假使這地方沒有什麼關係,那個駕汽車的老胡,怎麼就把車子開到大門裡來,顯見得這和城裡……咦,你看,你看!」

  他說著說著,突然把話停住,卻另外變小了聲音,叫毛猴子注意著什麼。毛猴子隨了他你看這兩句話,周圍張望著,這空山上並沒有什麼可引起注意的事物。還是山腳下那所洋樓,在這寂寞境界裡是容易看到的所在。毛猴子最後看到那所洋樓時,見正面西角上,有兩扇窗戶洞開,窗戶中間,有個人站著,雖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是可以斷定是一個女人,他低聲道:「你叫我看的是這個嗎!」

  大狗道:「你看,那不是唐二春是誰?」

  毛猴子道:「我看不清楚人影子,他們能夠這樣大方,讓她隨隨便便打開窗子來閑望嗎?」

  大狗也還沒有答覆他,卻見那女人後面,又走出來一個人影子。不過那人穿了花衣服,頭上披了很長的頭髮,顯見得那也是個女人。那女人擠上了前,伸手向外面指點了幾下,仿佛告訴她這外面一種情形。隨著那人就伸出兩隻手,把窗戶關閉起來。毛猴子道:「你這一提起,我倒有點疑心,青天白日,為什麼關起窗戶來,不許人看風景。」

  大狗道:「二小姐在這裡頭,那是我斷定得千真萬確的。這樣一個女人,他們不送到這裡來,還有什麼地方可安頓。只是我們徐二哥,究竟是不是在這裡,倒也難說定。唐家媽說,這樣一個人,姓楊的是不在意的,真是那樣說,他們就把徐二哥放在城裡,任何一個地方好了。」

  毛猴子道:「我一點主意沒有你怎麼說怎麼好。」

  大狗道:「同你這個人商量事情,那真是倒盡了黴。好了,現在我拿主意,你跟了我做就是了。既是打傷了,什麼話不用說,我們躺在這裡養傷罷。」

  毛猴子道:「天黑了怎麼辦?」

  大狗道:「天黑了就在這裡過夜。」

  毛猴子道:「不說笑話,我真問你,天黑怎麼辦?」

  大狗道:「哪個又說笑話呢!天黑了就在這裡過夜。」

  毛猴子聽著,覺得這究竟是個玩笑,可又不好追問他,只得躺在草皮上等著。當頂的太陽慢慢的偏了西,毛猴子覺得曬得太熱,就緩緩的爬到一棵松樹陰下坐著,將背靠了松樹身子,彎起兩條腿,雙手將膝蓋抱著。大狗雖也藏到一棵松樹底下去了,卻相距毛猴子有好幾丈遠。毛猴子靜坐了很久,喘著氣道:「大狗你不餓嗎?」

  大狗道:「餓什麼,在城裡吃飽了出來的。」

  毛猴子道:「不餓,你難道也不渴嗎?我嗓子眼裡幹得要生煙。」

  大狗笑道:「山中田溝裡有水,你爬到田溝裡去喝上一飽」。毛猴子道:「據你這樣說,無論如何,不離開這座山頭,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大狗笑著,卻沒有說什麼。毛猴子道:「不走就不走,我在這裡拼著你,看你怎麼樣混下去。」

  他說完了,閉上眼睛,只當睡著休息。彼此不說話,總有二三十分鐘,卻聽到窸窸窣窣草地作響,睜眼看時,是個穿短衣服的人,手裡拿了一根竹鞭子,一路撥著草尖走了過來。看大狗時,他象沒有知道有人,走到了身邊,手拔地面幾莖草,兩手慢慢的撕著玩。毛猴子見他老是不作聲,就輕輕的喂了一下,大狗抬頭來看時,那人已經走到了面前,手拿鞭子指了大狗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的?」

  大狗看他鷹鼻子尖嘴,面皮慘白無血,透著是一位寡情的人物。便望了他道:「你先生不知道嗎?剛才我兩個人讓人家飽打一頓,遍身是傷,現在一步也不能走動,想要下山去,又沒有看到一個過路的人,你先生來了,那就很好,請你到山下去的時候,看到有出力的人,和我們叫兩個人來,把我們抬了下去。」

  那人露出兩粒虎牙,淡笑了一笑。大狗道:「你以為我們是說假話嗎?」

  那人笑道:「你這傢伙該挨打,也不睜開眼睛看看人再說話,我不拿鞭子抽你,趕著你跑,已經對得起你了。你還指望我到山下去找人來抬你呢?這山上不許人停留,你兩個人給我滾下山去!」

  大狗道:「除非我們真滾了下去,若是叫我們走,你就是拿鞭子抽我們一頓,我們還是走不動。」說著,彎起兩腿,把雙手撐在膝蓋上,托了自己的下巴,皺著眉,把臉腮沉了下來,作一個憂鬱的樣子。那人道:「你們不走,我也不勉強你,到了晚上,紫金山上的狼走下來,把你們兩個人吃了。」

  大狗對他這話,不答應,也不表示害怕,只是垂了頭坐著。毛猴子覺得總不能想出什麼辦法的,因道:「皇帝出世了,也要講個理,我們周身是傷,一步走不動,讓我怎麼走呢?這裡涼水也找不到一口喝,我們願意在這裡守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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