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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昨事未忘故人羞問病 雌威遠播嬌女恨汙名(3)


  王孫終日裡和女孩子在一處廝混,女孩子的脾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無論什麼事情,大凡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就是把哭來對付著。現在小南又哭起來了,當然就是把話說到她心窩裡去了,讓她無話可說。於是身子向後一仰,躺在床上,反手扯了枕頭過來,在背後枕著,鼻子裡就哼了一聲道:「人心真是看不透。」

  小南跳了兩腳道:「我已經夠委屈的了,你還用這種話來氣我嗎?你就不仔細去想想,我出臺表演以來,台下有個姓洪的人來捧我嗎?」

  王孫轉念一想,現在固然有不少人醉心於她,但是論到專捧她的看客,卻還是沒有,這個姓洪的,也許是她父親的朋友。新聞記者,就是喜歡裝點新聞的,大概又是他們附會成文的新聞了。

  小南見他坐在床上,只管沉吟著,便道:「你自己說起來是個多聰明的人,你就不把事情握一想嗎?你是和我一天到晚的人,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你應該知道,你想一想吧,我什麼時候,同男人在一塊玩過呢?若是並沒有和男人在一處玩過,這個捧我的人,從哪裡鑽了出來呢?這報上不過登著的有人捧我,若是登著我殺人,你也就相信我真的殺人了嗎?」

  王孫道:「當然是不能完全相信報紙上的話,可是他說得這樣情況逼真,而且事情還鬧到了警察那裡去了。難道我能說,這完全是報上造的謠言嗎?」

  小南道:「不錯,我父親是有個姓洪的朋友,我已經告訴過你兩三次了。前天,我為了那姓洪的病倒在家裡,我怕他死在家裡,我還讓我家裡人,把他搬到當街來呢,你看,他要是我的朋友,我會這樣子待他嗎?」

  王孫這倒想起來了,果然是有這樣一件事,大概報上登的這段新聞,和小南完全是不相干的。不過自己已經向她表示著生氣的態度了,突然地轉回,自己也有些無聊,便道:「這姓洪的事情,倒也無所謂,可是你母親鬧醫院的事情,決不會假的。你一個明星的母親,被人加上了潑婦兩個字,不是很難堪嗎?我和你的關係不同,才說這樣的話。要不,我不也是像旁人一樣,對你微笑一陣嗎?其實我自己,沒有什麼,我在這裡生悶氣,也就是為了你讓人家取笑著。」

  小南聽到這裡,把她本來的脾氣,就發洩出來了。掀起一片衣襟揩了一揩臉上的淚痕,再也不和王孫說什麼,扭轉身來就跑。王孫以為她生著氣呢,也就連忙在後面追著,但是她一直跑出大門,就向家裡走來。

  餘氏因為昨日鬧醫院的事,是要瞞著人的,更是不能讓丈夫知道,因之在家裡一切都如往常,不露一點形跡。這時,正捧了小南幾件小衣,放在盆裡,端到階沿下來洗。小南一腳跨進門,看到了之後,就紅著臉道:「放下來,誰要你跟我洗東西?」

  餘氏道:「一大清早跑回來,又發什麼鬼風?」

  小南道:「姓洪的是你什麼人?你要到醫院裡去看他,你把我臉都丟盡了。」

  常居士喝道:「這孩子說話,越來越不通人性。你媽到醫院裡看一看人的病,有什麼事丟你的面子?醫院是女人去不得的地方嗎?你現在不過是像戲子一樣,當一名舞女,有什麼了不得?就是當今的大總統讓你來做了,你娘老子上一次醫院瞧人去,也不會失了你的官體。」

  小南大聲叫道:「你還睡在鼓裡呢?她上醫院去瞧人,在醫院門口大鬧,讓巡警逮到局裡去了,今天報上登著整大段的新聞,說她是個潑婦,把我的名字也登上了,你說,我還不該急嗎?」

  餘氏聽說倒不由得心裡撲通跳了一下,便道:「是哪個賣報的小子,登老娘的報?回頭他走我大門口過,我打死他。」

  常居士道:「你真是一隻蠢豬,又是一條瘋狗,登報不登報,和賣報的人有什麼關係?新聞是報館裡登的呀。」

  餘氏道:「那我就去找報館。」

  常居士道:「你先別說那些廢話了,你究竟是在外面惹了什麼禍事了?你告訴我,我也好有個準備呀。」

  餘氏聽說,早是放下盆了,索性坐在階沿石上,兩手一拍道:「說就說吧,反正我也不會有槍斃的罪。」

  於是她就把在醫院裡吵嚷,連說帶嚷,手上連拍帶比,一個字不留,完全說了出來。說完了,站起來,站到小南的身邊,向了她的臉望著道:「老娘揍了人,可沒有讓人揍,有什麼丟你的面子?」

  小南雖然是身價抬高了,但是看到餘氏這種凶樣子,很怕她動手就打,於是向後退了兩步,哭喪著臉道:「你鬧就鬧吧,為什麼說是我的娘,報上登了出來,惹得同事的都笑我。」

  餘氏道:「他媽的,說的全不是人話,你做了皇娘,我還是國太呢,你不過做了一個跳舞的女孩子,連娘都不認了嗎?隨便你怎樣說,派別你怎樣說,你總是我肚子裡面出來的,人家笑你娘,你就說,那要什麼緊?破破的窯裡出好貨。誰取笑你,教他當面來和我談一談,我把他的嘴都要撕破來。」

  小南見她母親瞪了一雙大眼睛,說起話來,口裡的白沫,四面飛濺,兩隻手只管向前指指點點的。小南總怕她一伸手就打了過來,只得一步一寸地向後退讓著。退到了大門口時,只聽身後人道:「別鬧了,鬧到門口來,更是讓人家笑話。」

  回頭看時,卻是王孫靠了對過的牆根站住呢。

  小南搖著頭道:「不用說了,氣死我了,報上說的,可不有一大半是真的嗎?」

  餘氏追到大門外來,向王孫點了一個頭,帶著淡笑道:「王先生,你們班子裡,都是念書的人,說話不能不講理,怎麼叫我們丫頭不認娘呢?有道是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女兒都討厭起娘來了,這還了得嗎?這丫頭一點出息沒有,讓人家笑不過了,倒跑到家裡來議論我的不是。我說你們班子裡,誰有那種本事,讓他到我家裡來談談,我不用大耳刮子量他,那才是怪事呢。」

  王孫笑道:「我們那裡不是班子,不過是個藝術團體。」

  餘氏道:「也不管是壇裡壇外吧,反正女兒不能不認娘。我還是那句話,女兒做了皇娘,我還是國太呢。」

  王孫在當學生的時代,自負也是個演說家,見了什麼人,也可以說幾句。可是現在遇到了這位未來的岳母,絮絮叨叨地說上這樣一大篇話來,他就一個字也回答不出,只是向了她發出苦笑來。小南本來要借著王孫的一些力量,和母親來爭鬥一番的。現在母親見了王孫一頓叫喊,卻讓王孫默然忍受,只是報之以笑容,這不由得讓她的銳氣,也挫下了一半去。

  余氏站在門邊,一隻腳跨在門檻裡,一隻腳跨在門檻外,卻伸了一個食指向王孫指點了道:「我告訴你,你們是先生又怎麼了?我可不聽那一套。你別瞧我們窮,我們還有三斤骨頭,誰要娶我的姑娘,誰就得預備了花花轎子來抬,要想模模糊糊就這樣把人騙了去,那可是不能夠。」

  她忽然轉了一個話鋒,將箭頭子對了王孫,這叫王孫真是哭笑不得。她的話原來是十分幼稚可憐,但是她這樣正正當當對你說,你怎麼能夠完全置之不理?只得掉轉臉來向小南道:「你瞧瞧,你們老太太,亂放機關槍,流彈竟射到我身上來了。我不過是由這裡過,在門口望望,與府上的事有什麼相干呢?」

  他說著說著,把那張白面書生的面孔,可是氣得像喝醉了酒一般,也不再待小南答覆,就回轉身子走了。

  小南受了一肚子委屈而來,想多少發洩一點的,不料到家以後,委屈得更厲害。現在見王孫索性也讓母親氣走了,還有什麼話可說?她頓著腳,指著母親道:「你,你……你也太難了,我真……」

  下面一句補充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於是乎,哇的一聲,眼淚交流的,大聲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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