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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聲色互連初入眾香國 貧病交迫閑參半夜鐘(3)


  常居士道:「開學堂的人,就能算是好人嗎?我沒聽到說過,辦學堂的人,還要整日裡的彈著唱著的。」

  小南撅了嘴道:「我不和你說了。」說畢,一扭身子跑出屋子去了。

  這個時候,前面柳家,吹彈歌唱,好不熱鬧,她聽了這種響聲,心裡就聯想到柳家大廳裡那種快樂的情形,又轉念一想,要如何讓父親樂意,才能夠加入到柳家那個學堂裡去呢?不用說別的,只要那一句話,每月能交給我父親十來塊錢,我想我父親也願意了。他不是讓洪士毅引薦著,要我到工廠裡去當送活的嗎?就近柳家是我家街坊,來去便當,我也不上工廠裡去呀。

  她一個人正在大門口,向柳家的後院牆出神呢,洪士毅肋下夾個紙包兒,低了頭有一步沒一步,又由胡同口上走著來了。他老遠地看到小南站在這裡,就展著雙眉,向她問道:「上午我看見你和兩個姑娘一路走,你給我丟了一個眼色,我就沒有敢上前來,那都是誰?」

  小南嘴向前面院子裡一努道:「就是柳家的學生。」

  士毅道:「哦!你說的是他家,我知道,那是個歌舞班子呀!」

  小南道:「不是的,不是的,人家是學堂呢。」

  士毅道:「你不是會唱雲兒飄星兒搖嗎?他們就是上臺去唱這一套的。在戲館子裡唱起來,一樣的賣錢,那怎麼不是班子?」

  小南聽了他這話,想起剛才柳家排戲的那一件事情,就覺得他這話有些子對,抬著眼皮想了一想道:「果然有些相像,可是他們不像戲班子裡的人。」

  士毅對於她這些話,卻不曾注意,也不知道她到柳家會耽擱了那麼樣子久,就笑嘻嘻的把手上這個紙包遞到小南手上去,告訴她:「我仔細想了,你外面衣服有了,裡面的衣服不適,也是不行。所以我今天下午,又特意跑到天橋估衣攤子上去,給你買了兩件小衣來。」

  他說著這話,眼看了小南的顏色,以為她一定是笑嘻嘻地接著這包衣服的。不料小南聽了這話,形象很是淡然,一手托著紙包,一手隨便地將紙撕開了一條縫,向裡面看看。見是白底子帶著藍柳條的衣服,而且那衣服還帶著焦黃色,當然是舊得很可以的衣服,她情不自禁的,卻說出洪士毅很不願意聽的一句話,反問著他道:「這也是舊的嗎?」

  士毅看了他那淡淡的樣子,又聽到她這一句反問的話,這分明是她對於這衣服不能夠表示滿意,便頓了一頓道:「你打算要買新的穿嗎?」

  小南道:「我是這樣子說,有沒有,沒什麼要緊。到裡頭去坐坐嗎?」說著話,她夾了那個報紙包,就先向屋子裡面走。

  士毅覺得將她周身上下一打扮,她必然是二十四分的歡喜。不料,她是淡然處之的,毫無動心於中,自己可以算是費盡了二十四分的力量,結果落得人家一隻冷眼。就是剛才她招呼著進去的一句話,也不是誠意,自己又何必再跟著向前去看人家的冷眼呢?如此想著,也不作聲,悄悄地就向胡同口走了去。

  當他在路上走的時候,低著頭只管慢慢地走。他走得來是一股勇氣,可是現在走回去,不但勇氣毫無,而且心裡撲撲亂跳。今天那脹得生痛的腦筋,因為今日在外面匆忙中跑了一天,幾乎是忘懷了,可是到了現在,是慢慢地走回去,又漸漸恢復了原狀。到了會館裡,回到房裡去坐著,人是清靜得多了,可是痛苦也痛苦得多了,情不自禁的,扶著床躺了下去。當他躺著的時候,心裡還在那裡想著,稍微睡了一會子,就可以爬起來,再寫千把字。然而今天的精神,是比那一天,都要頹廢若干倍。頭一挨著枕頭,幾乎是連翻身都不願意翻了。在這種情況下,糊裡糊塗的,人就睡著了。睡了一晚,身上也就燒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自己本待起床,然而他的手,剛剛撐著床板,待要抬頭的時候,便覺得他的腦袋幾十斤重,手一軟,人又伏了下去。沒有法子,只得繼續的睡了。他閉著眼睛,在那裡揣想著,自己今天是不能到慈善會去了,但不知自己這一份工作,今天要交給誰去辦?自己今天這是不能到常家去的了,那小南子的零用錢,以及他父女兩人的伙食,這都到哪裡出呢?照說,自己必定要把錢送去,不然,人家要失望的。然而自己是每日寫些字換零碎錢來用的,於今根本不曾起床,哪來的錢?就是有錢的話,又托什麼人送去?同鄉知道了,以為我窮病得這樣,還有心力去賑濟別人,也未免成了笑話了。

  一人在床上沉吟著,只增加了無限的煩惱。睡到了中午,沒有起床,也沒有人還慰問他。因為住會館的人,都是單身漢子,無非各顧各,而且洪士毅一早就出去工作,哪天也沒例外,所以大家沒有注意到他。

  他睡到正午的時候,長班因人都走了,在院子裡掃地,卻聽到了洪先生的哼聲,便推開門來,向裡面看了看,見士毅躺在床上,身子側著向外,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這倒嚇了一跳,連忙跑了進來,向他問道:「洪先生,你是怎麼了?」

  士毅皺了眉道:「我頭昏。」說畢,喘了一口氣。

  長班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摸,只覺皮膚燙手,因道:「這不是鬧著玩的,你得找個大夫來瞧瞧。」

  士毅哼著道:「病倒不要緊,只是我在會裡的事,今天怕沒有人替我辦,你跟我打一個電話,去請一請病假吧。」

  長班一拍手道:「這個,我倒想起來啦,你們會裡,不是有醫院嗎?順便告訴會裡的人的,請醫院派一個大夫來給你瞧瞧就是了。」

  士毅在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還不覺得自己病勢之重。到了此時,頭只是昏沉下墜,抬不起來。心想,找個大夫來瞧瞧也好,至少可以向會裡證明,自己是真害了病,便向長班點了兩點頭道:「那也好。」

  長班道:「你不吃一點什麼嗎?若要吃什麼,我可以跟你賒去。」

  士毅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說著,就閉上了眼睛。

  長班一看這情形,實在是不大妙。立刻打了個電話到慈善會去,將洪士毅害病的情形說了一遍。那會裡的人,都念著洪士毅是個老實人,治事而且很勤敏,立刻就轉電話到附屬醫院去,派了一個醫生到館裡來診病。醫生診察過之後,就對士毅說:「你這是腦病,大概是勞苦過甚得來的。你這個病,吃藥還是其次,最要緊的是要得好好的休養。你躺在床上,千萬不可胡思亂想,要不然,情形是很危險的。」

  士毅也明明知道是自己近來用腦太過,醫生如此說,決不是恫嚇的話,自己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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