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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楊大嫂笑道:「至於你受累不受累,這個我們不管,好歹這筆帳你去和債主子慢慢地算。」說著,向洪麻皮夾了兩夾眼睛。童老五歎了口氣,又搖了兩搖頭道:「大嫂子,你不能算諸葛亮,我童老五為人,你還看不透,我先說了許多話也無用,我們向後看吧。」

  正說到這裡,門外有人接嘴道:「你們擺什麼八卦陣?就是你們四個人玩,不要我王狗子了。」說著,他一頭伸著,先闖了進來,後面跟的是李牛兒,他笑道:「我們在門外面聽了半天了,幸是沒有外人來,要不,讓別人聽去了,也大大不妙吧?還有什麼可以讓我效勞的嗎?」

  楊大嫂道:「這事用不著許多人,人多礙眼。我們這窮人家屋小門戶淺,家裡說話,大街上聽得清清楚楚,不必說這些話了,吃飯去吧。大個子身上有錢,讓他會東就是。其實這也不是大個子的錢,更不是我的錢,你們去上小館子,飽餐戰飯,找個地方睡足了,明天一大早我們好全體出戰。」說著,在桌子下面拿出一雙硬膠皮鞋,擲到大個子面前,笑道:「你去代表作個東。」

  大個子笑道:「反正你也不會無功受祿,你帶了兩個孩子也跟去了。」

  楊大嫂子道:「我哪有工夫同你們去吃飯?趁著這個時候,那張公館的人在吃晚飯,不大注意人來往,我找個機會去通知一聲。」

  楊大個子道:「那我就把兩個孩子帶了去吃一頓吧。」

  於是王狗子李牛兒各和他抱著一個小孩,一同上街去吃小館子。楊大嫂卷起褲腳管,赤腳穿了一雙膠鞋。還是照往常的規矩,托劉家婆看了家,將鎖門的鑰匙交給她,撐了一把雨傘,直奔錢公館。她性子急了,怕在公共汽車站上等車子,又怕人力車拉不快。益發是撒開兩條腿走去。到了錢公館所在的那條巷子裡,才緩緩地走著。看那大門時,正好是掩了半邊,門洞子裡一盞電燈亮著,似乎是有人剛剛出去。於是收了傘側身進門,扭著牆上的電燈機紐,代熄了電燈,然後挨著屋簷,走向他們家後進屋子來。見秀姐屋子裡,正亮著電燈,玻璃窗戶上,掩上了淺紫的窗帷,略略有些安息香味,由那裡傳送出來的正是帶著幾分病的象徵。便在堂屋門放下了雨傘,走到房門口,輕輕地叫了一聲「趙太太」。秀姐在裡面屋子裡哦了一聲。

  楊大嫂走進屋去,見她和衣斜躺在床頭上,將毯子蓋了下半截。床面前放了一張茶几,上面擱著大半碗粥,一碟子肉鬆和京冬菜葉子,又是一隻小玻璃碟子,裡面放了糖果。便輕輕地走近床沿,低聲笑問道。「病怎麼樣了?」

  秀姐道:「病算是好了。為了等你的消息,我還是這樣躺著。」

  楊大嫂笑道:「恭喜你,有了辦法了。」

  用手扶了窗欄,對著她耳邊,輕輕說了一陣。秀姐聽了,也是眉飛色舞。因道:「那正好,我明天上午再到醫院裡去一趟,並請這裡的錢太太陪了我一路去。」

  楊大嫂笑道:「那就好了。洪麻皮這個人你認識不認識?」

  秀姐道:「我倒是知道這麼一個人,見過沒有見過,可記不起來。」

  楊大嫂道:「那管不了,明天准八點鐘,讓他把車子拖在巷子口上等著。他穿的藍短夾襖,袖子上綻一塊圓的青布補釘。左手背上貼一張膏藥。還有一層,他臉上有幾個碎麻子,最好認不過。但願明天下雨就更好,那車子扯上新的綠油布篷子,一打眼你就看出來了。明天早上,你要照時行事,這個機會是不可以失掉的。」

  秀姐道:「我自己身上的事,我還能含糊嗎?」說到這裡,一陣腳步響,是那王媽搶著進來了,這裡兩個秘密談話的人,都不免心房亂跳,把臉紅著,王媽將一個手指點了楊大嫂道:「劉嫂子,我看到門外一把傘,想著不會有第二個人,一定是你來了。」

  楊大嫂是早已預備好了一套話的,雖然被她猛可地一問,心裡有些驚慌,但是過一兩分鐘她立刻鎮定了。因笑道:「趙太太沒有和你說過嗎?她前天上醫院去遇到我,教和她叫一叫嚇,我昨天就該來,不得空閒,所以今天才來。」

  王媽道:「你叫過嚇了嗎?」

  楊大嫂道:「前日在路上,趙太太交給我她自己用的一條手帕子,我就是捧了這手帕子叫嚇回來的。這件事,我們怕趙老爺不願意,所以瞞著呢。」

  王媽道:「是啊!叫叫又有什麼關係呢?又不花注叫嚇——迷信行為,即叫魂」。舊時害病,疑為嚇跑魂魄所致,每于天黑時,由二人在戶外前後而行,前者拖一掃帚,上披患者衣服,一面向家走,一面呼喚病人的名字;後者即答以「回來了」。——冀求魂魄歸竅,病即痊癒。費什麼的。這樣大雨天,還要你老遠跑了來。楊大嫂道:「趙太太為人太好,我們這窮人得了人家些好處,可就不敢忘記。」

  王媽道:「是啊!你這人快心快腸,你還沒有吃晚飯吧?到我們廚房裡去吃點東西。」

  楊大嫂笑道:「那倒不用。我家裡丟著兩個孩子呢。過一天我再來看趙太太的病吧。」說時,已是抽身向外走,回轉頭來向秀姐道:「現在有八點了嗎?我作事是記准了時候的。」

  秀姐道:「是的,八點鐘,只早不晚,你放心去罷,誤不了你的事的。」

  楊大嫂聽著這話,回頭看了一看秀姐,這才點個頭走了。秀姐究竟沒有作過這一類的非常舉動。臉和耳根子都發著燒,心房裡更是亂跳得厲害。既感覺到躺在床上,不怎麼舒服,索性脫了衣服,蓋著棉被睡了起來。她的行動,那前面住的錢府上是相當注意的。她晚飯不曾吃一點又躺下了,前面的女主人錢太太,得著幾番報告,便到這房裡來看她。秀姐心裡想著事情,便將被和頭蓋了,以免看了燈光,又分著心事。那錢太太走到屋子中間,輕輕叫道:「趙太太睡著了吧?」

  秀姐將被掀著,伸出頭來,因道:「錢太太來了,請坐。我這個病好像是轉了脾寒了,現時又在發燒,明天早上再辛苦錢太太一趟,陪我到醫院裡去看看。」

  那錢太太在電燈光下,看著秀姐的臉色,映了燈光泛紅,也不用得撫摩她,就知道她這是體溫增高。因道:「那不成問題。我已經叫錢先生轉告趙先生,無論如何,明日下午要來一趟。這果然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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