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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妙語如環人情同弱柳 此心匪石境地遜浮鷗(4)


  何太太道:「那個書呆子書讀得不少,可是沒有這種偏才,想不起來,想了一會子,始終沒有想出。到了晚上,他一想,這個對子,是姑父試他才學的,如若對不出來,就休想娶那表妹。因此睡覺也睡不著,只在書房外,院子裡走來走去。這院子裡正有一棵楊柳樹,一輪剛回的月亮,照在樹頭上,那月光可從柳樹裡穿了過來,那種清光,映著綠色,非常好看,他靈機一動,忽然想了起來,馬上跑到上房去捶姑父的房門,說道:『我對著了,我對著了』!姑父正在好睡,讓他吵醒過來。連忙開了門,問是什麼事。」

  史科蓮笑道:「你這也形容得太過了。有對子到明日對出來也不遲,為什麼連夜趕了去對?」

  何太太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男子對於求婚的事,都是這樣著急的。當時那人的姑父一問,他說是對子對得了,姑父也不由得好笑起來。就問他怎樣對法。書呆子就指著天上的月亮說:『月窺楊柳,嫦娥似愛綠衣郎。』他姑父聽了這七個字,知道他也雙關著對的。便笑著點了點頭說:『倒不大勉強,總算你交了卷了。』到了第二日,這姑父要探一探女兒的意思如何,就把這副對子,說給女兒聽。那女兒說:『出面很好,對的不響亮』。」

  史科蓮笑道:「這事吹了,書呆子算白忙一會子了。」

  何太太道:「一點兒也不吹。那位姑娘提起筆來,把窺字改了穿字,似字改了原字。就文意一看,這還有什麼話,於是乎就把女兒許了這個書呆子了。由這段故事看起來,我覺得有了美滿的婚姻,千萬不可錯過。不要遠說。就好譬這一棵柳樹,若是長在馬棚外,臭溝邊,那就沒什麼意思。現在生長在一片大水邊,又有板橋水亭來配,就象圖畫一般。若是晚上再添上一輪月亮,那真好看了。若是說這一顆柳樹,不愛美滿,一定要把它移到馬棚外,或者臭溝邊下,那豈是人情?所以你剛才說的話,我極端反對。」

  史科蓮笑道:「何太太說了一段鼓兒詞,原來是駁我的話。但是一個人怎樣能用柳樹來比。我覺得你這話有些不合邏輯。」

  何太太笑道:「你這完全是個學界中人了。說話還要說什麼邏輯。你要早一年和我說這句話,那算白說,我一點也不懂。後來常聽到劍塵說什麼邏輯邏輯,我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照邏輯說,我這話也未嘗不通。就好譬我們兩人罷,在這水邊上喝一碗茶,還要選擇一個好地方。可見無論什麼人,無論在什麼地方,都願找一個很穩妥很美觀的所在。為什麼對於婚姻問題,就不要穩妥和美觀的呢?」

  史科蓮道:「你這話也很有理,但是各人的環境不同,也不可一概而論。」

  何太太笑道:「我要說句很冒昧的話,就照史小姐的環境而論,對於婚姻問題,應該怎麼樣辦呢?」

  史科蓮不料她三言兩語的,單刀直入,就提到了自己身上,紅著臉,沉吟了半響,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望著水裡的荷花出神。何太太道:「我們見面雖不多,但是性情很相投。我今天說一句實話,我看見史小姐一個人孤孤單單,很是和你同情。但是我猜想著,史小姐對於將來的事,一定有把握。我很願意知道一點,或者在辦得到的範圍內,可以幫一點忙。」

  史科蓮被她一逼,倒逼出話來了,因歎了一口氣道:「咳!我還有什麼把握,過一天算一天罷了。但是我也不去發愁,作到那裡是那裡,老早的發愁,也是無用。」

  何太太笑道:「你所說的,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問你將來的話怎麼辦?」

  史科蓮道:「我也是說將來的話呀。」

  何太太笑道:「我說的這個將來,有些不同別人的將來。」

  史科連笑道:「將來就是將來,哪裡還有什麼同不同?」

  何太太笑道:「你是裝傻罷了,還有什麼不懂得。我和你實說罷,我今天請你來逛北海,我是有意思的,要在你面前作說客呢。我有言在先,答應不答應,都不要緊,可不許惱。」

  史科蓮聽她這樣說,臉越發的紅了,搭訕著抽了大襟上的手絹,只是去擦臉。何太太道:「這是終身大事,你還害臊嗎?」

  史科蓮將臉色一沉道:「何太太有什麼儘管說,我決不惱的,但是我的志向已經立定了,你說也是白說。」

  何太太道:「你的志向立定了嗎?我倒要請教,是怎樣的定法?」

  史科蓮道:「我願意求學。」

  何太太噗哧一笑道:「說了半天,還是鬧得牛頭不對馬嘴。你求學儘管求學,和婚姻問題有什麼關係?」

  史科蓮道:「怎麼沒有關係?」

  說完了這句話,她依然是沒有話說,把一隻胳膊撐住了桌子,手上拿了手絹托著頭,還是瞧著水裡的荷花出神。何太太看她那樣子,抿嘴一笑,因道:「史小姐,我這就說了,這話也不是由我發起,是李先生的舅老太爺方老先生提的。他到北京而後,就到我那裡去了兩回,要我和你說這一件事。我覺得這裡面周轉太多,不好提得,可是前兩天李先生直接寫了一封信來,是給劍塵和我兩個人的,要我兩個人分途辦理。我想那一方面,大概是沒有問題的,總得先問一問你這一方面的意思,才好說。」

  史科蓮道:「誰是這一方面?誰是那一方面?我不懂。」

  何太太道:「你是這一方面。剛才我們在水中間,遇著對面船上的那位楊先生,就是那方面。這話你可聽明白了?」

  史科蓮以為自己一反問,何太太總不好再向深處說的,不料她毫不客氣,竟自老老實實的說了出來。因道:「這是無稽之談,你怎樣相信起來呢?」

  何太太道:「怎樣是無稽之談?」

  史科蓮道:「我雖和這位楊先生認識,但是交情很淺,決談不到這一件事上去。況且楊先生和密斯李的關係,又是朋友都知道的,怎樣會把這種話,牽涉到我頭上來。」

  何太太道:「因為這個原故,就是無稽之談嗎?第一層,這事原不是你們自己主動,是一班熱心朋友,要玉成這件事。第二層,我和你都已說了,李先生她自己避開婚姻問題。她因為自己沒有這種希望,不願將這美滿的姻緣,送與別人,所以她親自出面來作介紹人,希望你承當。她這事,有種種好處,第一,那位楊先生情天可補,不算失望。第二,史小姐也就有個人和你合作,不象現在孤苦伶什了。第三,李先生自己,也就很痛快了。」

  史科蓮道:「說起此話,密斯李這人十分聰明,這件事可糊塗得厲害,自己要避免的事情,要人家去上前,那是什麼意思呢?我姓史的就沒有價值,是該給人補缺的。」

  何太太道:「史小姐,你可別說這話,你要說這話,埋沒了人家一番好心。咱們平一平心說,象楊先生這種人,和史小姐不能平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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