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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一局詩謎衙容騷客集 三椽老屋酒藉古人傳(2)


  梁子誠卻站在那裡,不住的點頭,口裡說道:「我就猜這風風雨雨之下,應該是落花時。風風雨雨,不見落花之時,是什麼之時呢?」

  說時,把腦袋畫圈圈兒搖著,十分得意。在這個時候,文學海揭過去一個詩條,上面一張,乃是人與黃花瘦一秋。旁邊注比,與,共,似,愛,五個字。這一下子,大家的議論又出來了,那個酒糟鼻子道:「這句詩是很熟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誰不知道。」

  梁子城道:「那是兩句詞,分作九個字,那樣念好聽。現在七個字併攏一處,用比字不妥當。」

  說時,比著兩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卻不住搖頭念道:「人與黃花瘦一秋呀,人愛黃花瘦一秋呀。共字好,人共黃花瘦一秋罷。」

  說到這裡,猛一抬頭,笑道:「劉科長來了。」

  大家昂頭一看,果然,見劉科長從外面進來。劉科長笑道:「你們下象棋打詩條子,我倒是不反對,不過你們要斯文些才好。這樣議論紛壇,鬧得裡外皆知,卻不大好。」

  大家聽見科長說,望著他笑笑,科長也不說什麼,在身上取出一隻眼鏡盒子,拿出一副大框眼鏡,就向鼻樑上一架,於是坐在公事桌去,拿了一份報,映著陽光來看。吳碧波對梁子誠輕輕的說道:「倒是好好先生,大有無為而治之勢。」

  梁子誠笑道:「實在也沒有事可辦,他不讓科裡的人,找一點事消遣,大家怎樣坐得住呢?作官上衙門,無非是這麼一回事。」

  吳碧波笑道:「國家造了這大一個衙門,又花了許多薪水,專門養活你們這班人,來消磨光陰嗎?」

  梁子誠連連搖手,叫吳碧波不要說,免得大家聽見了。

  吳碧波一回頭時,見一群人後面,有一張小桌子,有一個人獨坐在那裡,比較沉靜。心想這個人倒也是鐵中錚錚的一個。但是他也執著筆,好像在寫什麼似的,不定也是在圈點報紙呢!因慢慢的繞到那人身後,看他寫些什麼。只見他面前鋪著一張紙,正在那裡一行一行的寫著,文前面寫了一個題目,乃是《花城一夕記》。後面隨寫了幾行小題目,乃是《李紅寶多病多愁》,《史香雲有情有義》,《走花街笑逢王老騷》,《過柳城巧遇張小腳》,文下署名是「。冶紅公子」。再看那正文是:

  星期六之夜,雨窗寂寞,甚覺無聊。乃電約雙人、九二、長弓、口天諸君,作八埠之遊。先王蓮香部畫到,訪紅寶校書,校書雖為北地胭脂,面似梨花,身如楊柳,蓮步盈盈,纖腰楚楚,真個是多愁多病,令人魂消。月裡嫦娥,不過如是。而校書九二之心頭肉也。

  吳碧波看到這裡,那人猛一抬頭,見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便將稿子紙一翻,把字覆在桌上,將白紙朝著外。吳碧波也覺自己冒失一點,便掉過臉去,再看桌上打詩條子。一直看了半點鐘,忽然想起何劍塵還等著回信,便別了梁子誠回去。梁子誠一直送出重門,輕輕的對他說道:「晚上我在家裡候你得了。我還等著錢用,最好是快一點進行。」

  吳碧波道:「這又不是作買賣,可以想法子拉攏。這是國家獎勵人民的事。」

  梁子城連連說道:「得了,得了,不要說官話罷。過兩天,我請你吃小館子,報答你這一番盛情,那還不成嗎?」

  吳碧波道:「你既然請客,我就不用客氣。是哪一天,請你說明,我也有個指望。」

  梁子誠笑道:「你真是厲害,一點也不饒人。就是明天下午罷,至於什麼地點,由你和那位何先生商議好了,我們晚上再定,你以為如何?」

  吳碧波道:「天氣熱,我們上公園逛去,惟有那樣吃,才能夠痛快。」

  梁子誠點頭道:「好!就是這樣辦,可是你也要把事情湊成功,才好意思去吃我的哩。」

  吳碧波一笑而去。

  到了楊杏園這裡,何劍塵和他買了一大包蟹殼黃燒餅,在那裡一面閒談,一面喝茶吃著。吳碧波一看,就連挑了兩個蔥油椒鹽的吃了。笑道:「這種燒餅,在上海的時候是很容易有得吃。北京城裡,卻很稀奇,只有南城八大胡同裡,有兩三處有得賣。我們住在東城的人,很不容易碰著了。」

  何劍塵道:「胡同裡的江蘇人多,他們是專做燒餅給江蘇人吃的。他要到內城去,到哪裡去找這種吃燒餅的知音?」

  楊杏園笑道:「不是我說句刻薄話,自從北京有了南班子以後,對於南北人情風俗,他0倒是溝通不少。」

  吳碧波道:「何以見得?就在這蟹殼黃燒餅上,能看出若干嗎?」

  楊杏園笑道:「可不是!現在有許多北方人,吃了蟹殼黃之後,覺得酥薄香美,遠在北方燒餅硬厚糊淡之上,於是也常常派人到胡同裡買蟹殼黃吃,這豈不是一證?其他如拆爛汙揩油種種名詞,也是由胡同裡傳出的。南班子能溝通南北人情風俗,於是大可見了。」

  何劍塵道:「幸而我們都是南邊人,若有北方人在此,南方人究竟以此事為榮呢,還以此事為辱呢?」

  楊杏園道:「這南方兩個字,在北京說出來,太廣闊了。他們對於各省的人分法,只有幾:其一,東三省的人,都叫奉天人,三特區的人,叫口外人,山東叫老杆或叫山東兒,山西叫老西兒,陝西甘肅人,都不大理會。此外無論是那一省,都叫南邊人,連河南江北都歸入南邊之列。這其間有一省有不漂亮的事,其餘各省,遠如雲貴,近如豫皖,都要沾光,未免說不過去。所以人家說南邊人怎樣,我是不在意。」

  何劍塵道:「這樣分法,固然是不對,但是南方人也未嘗不承認。你看那江蘇人挑擔子賣南菜的,他是遇到大江以南的人的住宅,都要去撞一撞,他就是大南方主義。」

  吳碧波道:「我也知道他們那裡有南貨,全是稻香村販來的。就靠他那一口蘇腔,引起人家同鄉之念來賣錢罷了。」

  何劍塵道:「說你們不肯信,有一個賣南菜,發了幾萬銀子財哩?」

  吳碧波、楊杏園都不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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