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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辛苦補情天移星替月 殷勤余恨史拊掌焚琴(2)


  方好古笑道:「這卻未必!你老哥怎樣會認識那史姑娘呢?」

  楊杏園道:「那是李小姐介紹的。」

  方好古笑道:「卻又來。只要在此一點,慢慢去推想便明白了。」

  楊杏園道:「現在男女社交公開的時代,一個女朋友又介紹一個女朋友,這也是很平常的,有什麼可想?」

  方好古道:「說是這樣說,但是冬青的心事,卻實在是這樣。不過她起初有這番意思,也不過盡人事。至於你二位是不是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她也未必能擔保。據她對我說,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你二位相處得果然不錯。」

  楊杏園聽了這話,連忙說道:「那是冬青誤會了。不但那位史姑娘無可議論。就是晚生絕不會想到婚姻頭上去。」

  說時,臉上掙得通紅。方好古笑道:「老弟台,你不要性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哩。我所說相處得不錯,也不過是朋友之誼罷了。因為這樣,冬青就想到移花接木的辦法。」

  楊杏園道:「你老先生不用說了,這事我全明白。今天晚上,晚生就寫一封信給冬青,把這事詳細解釋一番。史老夫人那裡老先生千萬不要去說。」

  方好古道:「你老兄這樣堅決拒絕,倒出於我的意料之外。到底是持的什麼理由呢?」

  楊杏園道:「你老先生,和我們的長輩一樣,而且對這事又知道很詳細,我就不必瞞了。我原和冬青有約,非她不娶,現在把她拋開,另娶史女士,不但我無面目見她,就是我一班朋友,恐怕都要說我這人負情,此其一。我的年齡,和史女士相差很遠,婚配極不合宜,此其二。史女士也是不能十分自主的人,提到婚姻,恐怕有糾葛,此其三。而且還有最大一層障礙,這半年以來,我有點金錢,資助史女士,我若娶她,我以前所為,就是居心示惠,於我的人格攸關,此其四。」

  方好古笑道:「老弟台!你所說的幾個理由,都很勉強。最後一層,也說得有幾分是。但是彼此既然是朋友,朋友有通財之誼,你接濟她一點款子,這也不見得就可以限制你不能和她結婚。」

  楊杏園道:「無淪如何,反正這事,我不能從命。至於有理由無理由,我都不必管。」

  方好古道:「這話也長,暫不必說。我肚子餓了,老弟能陪我去吃小館子嗎?」

  楊杏園道:「可以可以,就算我給方先生洗塵罷。」

  說畢,套了一件馬褂,便和方好古一路去吃小館子。在吃小館子的時候,方好古偶然提到婚姻的事情,楊杏園還是堅決謝絕。方好古一想,此次在京還有一二月耽擱,有話慢慢說,何必忙在一時,因之也就放下不說。

  楊杏園和方好古各人存著心,靜默了一會,只聽隔壁雅座裡,有一男一女,帶說帶笑的聲音,鬧個不歇。女子是上海口音,男子是雲南口音。那男子聲音,楊杏園聽著很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這雅座是木板隔開的,到處露著板縫,靠著板向那邊張望一下,恰好那男子面向著這板壁。仔細一看,記起來了,在舒九成請客的時候,和這人同過一次席。雖然是一個官僚,倒也是個很灑脫的人。他叫甄大覺,正捧一個唱戲的餐霞仙子。當時他主張餐霞仙子拜在自己名下為女弟子,好跟著學詩,所以很和他敷衍了一番。那餐霞仙子正是上海人,聽這個女子的聲音,大概也是她了。當時楊杏園看了一下,回轉頭來,臉上帶帶著一點笑容。方好古道:「笑什麼,有什麼趣事呢?」

  楊杏園道:「隔壁是一個熟人。」

  楊杏園說這句話,聲音略微高一點,那邊的甄大覺卻聽見了,連忙走到門外,接著說道:「可不是杏園先生嗎?我聽了這聲音,似乎很熟,卻不便過問呢。」

  說著話,便闖了進來,楊杏園給方好古一介紹,甄大覺十分客氣,便要給這邊會賬。楊杏園道:「大家都是請客,各便罷。」

  甄大覺笑道:「我並不請客,也是熟人呢。」

  便對著壁子喊道:「餐霞到這裡來坐坐罷,楊先生也在這裡。」

  餐霞聽了這話,果然走過來了。方好古一看,見她有二十歲上下,瓜子臉兒,倒是一對黑溜溜的眼珠,和一口雪白的牙齒,增助了她不少的秀色。她穿了絳色印花印度綢的短旗袍,露出下面一截大腿,穿著米色絲襪,和黃色半截漏花皮鞋,十分時髦。甄大覺笑道:「我介紹她做你的門生,你怎樣不肯收?」

  楊杏園道:「笑話了。我于戲劇一門,完全外行,怎樣談得上這句話哩?」

  甄大覺道:「我早就聲明在先了。她是崇拜你的學問,跟著你學些文學。要說跟你學戲,把楊先生當作梨園子弟了,那怎樣敢呢?」

  餐霞笑道:「楊先生是有學問的人,收這樣無用的學生,不但沒法兒教,倒要連累他的大名呢。」

  楊杏園道:「這樣說,越發不敢當。倒是餐霞女士的戲,我還沒有領教。哪一次有機會,一定要去瞻仰的。」

  餐霞笑道:「後天我在春明舞臺唱《玉堂春》,很歡迎楊先生去,指教指教。」

  於是回轉頭對甄大覺道:「包廂留下了,你就暗楊先生去。」

  楊杏園道:「我聽戲與人不同,願意坐池子,不願意坐包廂,不必費事。」

  甄大覺道:「反正留有兩個包廂的,又何必不去呢?」

  楊杏園道:「既然如此,我就准來。」

  甄大覺聽說,就對楊杏園表示好感,一定搶著會了飯賬,楊杏園和方好古有事,先走了。

  甄大覺卻對餐霞道:「我們一路到廊房二條去,去買網巾抓髻珠包頭那些東西罷。」

  餐霞道:「你帶了多少錢?」

  甄大覺道:「錢雖帶的不多,講好了價錢,讓店裡派夥計到家裡拿去。你現在正式上臺,不象從前那樣客串了。客串不好,人家可以原諒,現在你老老實實的唱大軸子,樣樣都得過些講究。現在我給你算一算,象你的行頭,至多只能唱十五出戲,新學的《貴妃醉酒》,就沒有行頭,我算這一件紅緞女蟒,和一條緞裙,一件繡花宮妝,還有雲肩,珠子點翠鳳冠,倒要一筆大款。至少也得一百三四十元,才能制完。」

  餐霞道:「我倒很想唱《奇雙會》,可是又沒有紅緞花技,和繡花鬥蓬。」

  甄大覺道:「不要在這裡算計了,先去買些小件。買一樣是一樣。」

  餐霞聽了,果和他各坐一輛包車,到廊房二條去買了東西。買了東西之後,甄大覺又親自送她回家。餐霞的母親蔣奶奶看見又買了這些東西,喜歡了一陣。甄大覺道:「蔣奶奶,你看我可辦的好。將來餐霞唱紅了,有的是錢,你就要發財享福了。」

  蔣奶奶笑道:「這事都是甄老爺捧的。將來我家大姑娘紅了,總忘不了你。」

  甄大覺笑道:「現在的這個時候,你說的很好。到餐霞不要人幫忙的日子,就未必記得我了。」

  餐霞笑道:「不要說那些廢話了。你說做稿子到報上去登的,報上登出來沒有?」

  甄大覺道:「靠著一兩條戲界新聞,哪裡捧的起來?我已經做了一個廣告底子,送到報館去登,明天你瞧罷,足能引人注意的了。現在你沒有事,到我家裡去打小牌,好不好?」

  餐霞道:「這一個月,我倒有二十天在你家裡,今天我是不去了。」

  甄大覺道:「你不是要看報上的廣告嗎?你到我家去,明天一早,就都可以瞧見了。」

  餐霞道:「真是!我剛回來,又要跟著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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