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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聲色相傳兒原跨灶物 錙銖計較翁是惜財人(2)


  跟包的笑道:「總有點事情。要不,何必一定要您今天晚上去哩?」

  冉伯騏被他說得活動了,便道:「你先告訴虞老闆,叫她先回去罷,一會兒我就來的。」

  跟包的見他已經答應,便先去了。冉伯駭躊躇了一會子,不去吧?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去吧?又怕虞美姝要這樣要那樣。這幾天自己就很鬧饑荒,沒有錢用,哪裡還經得起這些貪得無厭的人來需索呢?冉伯騏躊躇了一會子,覺得要是不去,總有些對人不住。走出戲園子,見自己的小伏脫車,停在一家咖啡店門口,自己覺得有點渴,順步便推門進去,找了一間雅座坐了。要了一杯乳茶,一碟乳油點心,一面吃著,一面在想心事。就聽有女子的聲音問道:「哪屋裡?」

  夥計將門簾一掀,說道:「在這兒。」

  冉伯騏回頭一看,只見虞美姝蓬著一把頭髮,身上披了一件玄呢斗篷,托肩下一排水鑽辮子,在電燈下光閃閃地。原來她正聳著肩膀笑呢。冉伯騏手上拿著一方玫瑰蛋糕,向盤子裡連指了幾指,對她笑道:「來來!吃一點兒點心。」

  虞美姝手扶著門簾子,笑道:「我不吃點心,特意來請你的。勞您駕,把車送我回去罷。」

  冉伯騏道:「你自己的馬車哩?」

  虞美姝道:「我嫌那匹馬太老了,跑又跑不動,車夫要起錢來還是挺上勁,昨天包滿了月,我就把他辭了。」

  冉伯駭道:「既是虞老闆沒有車,我當然可以送你回去。還早呢,坐下來喝一點再走,忙什麼?」

  虞美姝見他一再的相請,只得走進來,解開領下的斗篷扣帶。冉伯騏看見,連忙走上前給她提著後領,將斗篷提了起來,掛在牆上的衣鉤上。這時虞美姝露出身上一件豆色繡花緞袍,十分光耀奪目。她在冉伯騏對面一張椅上坐下,嫣然一笑道:「咱們倒好像初見面似的。你老望著我幹什麼?」

  冉伯騏說著戲白道:「因為大姐長得好看,為軍的就愛看上一看。」

  虞美姝笑道:「別損了,你請我吃什麼?」

  冉伯駭道:「也喝杯茶罷。」

  虞美姝道:「我不,我要喝一杯咖啡。」

  冉伯騏道:「咖啡這東西,非常興奮的。你要喝了,這晚上別打算睡覺了。」

  虞美姝道:「不要緊,我非到三點鐘,也睡不著。」

  說時,便按著鈴,叫夥計來,要了一杯咖啡。

  冉伯駭笑道:「你真有本事,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馬上跟了來?」

  虞美姝道:「你到哪裡,還要人找嗎?你自己先就告訴人家了。這門口不是停著你的汽車在那兒嗎?」

  冉伯駭笑道:「你知道我汽車的號碼嗎?」

  虞美姝笑道:「我不但知道你車子的號碼,我只要一見你的車子,我就認得。」

  冉伯騏道:「你的眼睛,倒真是厲害。」

  虞美姝笑道:「咱們不是有交情嗎?這一點兒小事,那又算什麼?」

  冉伯騏偏著頭,望著虞美姝的臉,笑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咱們真有交情嗎?」

  這時,夥計已經將咖啡端上來。虞美姝夾了糖塊放在杯子裡,只管用茶匙在杯子裡攪,低著頭沒有理會。

  冉伯騏道:「咱們有交情嗎?你說這話,可別屈心。」

  虞美姝眼睛一溜,夥計已經出去了,然後笑道:「你這人說話,真是一個冒失鬼。剛才夥計在這裡,你老釘著我問,教人家多難為情呀。」

  冉伯騏道:「又不是說別的什麼,說的是朋友的交情,那要什麼緊。」

  虞美姝喝著咖啡,默然了一會。冉伯騏道:「在戲園子裡,你叫跟包的,找了我一次。現在你又親自找來,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嗎?你就在這兒對我說,省得我到你家裡去,不好嗎?」

  虞美姝道:「我沒有什麼事要找您。不過我媽說,有幾句話,要和您談談。」

  冉伯駭笑道:「你媽要綁我的票嗎?」

  虞美姝道:「大爺,您這話說得欠慎重一點,也不管別人受得起受不起嗎?我說句老實話,現在天天拿的戲份,那足夠花的了。這回由上海來,用了老太爺幾百塊錢作盤纏,心裡就很過不去了。哪裡還能夠再問大爺要錢?就是走來添兩件行頭,對付著也辦過來了。上次老太爺給我編了一本戲,叫作楊貴妃,我就急著為難。不演吧?我媽說他老人家高高興興編的戲,做不好,還對不住人呢,還敢說別的嗎?演吧?就得再添好幾件行頭。只好對他老人家說,等天氣暖和點再演。我媽就有個糊塗心事,說是不好意思對老太爺說,對大爺提一提,也許大爺能捧一捧你。我就說要大爺出錢,不是要老太爺出錢一樣嗎?就沒有讓她說。」

  冉伯騏用腳抖著,笑道:「我很佩服你,你真會說話。繞了老大一個彎子,還是要我幫忙呢。」

  虞美姝道:「不敢啦,是這樣比方著說呢。」

  冉伯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母親的意思,我也明白了,這用不著到你家裡去,你對我這樣比方著一說,我十分知道。制行頭呢,我不敢承認那個話。一千八百是制行頭,三十五十,也是制行頭。多了,我拿不出。少了,制出來也不是個東西。乾脆,過兩天我送你一百塊錢,你自己去辦。你辦也好,你不辦也好。」

  虞美姝聽了冉伯騏的話,覺得他雖然是一個捧角家,倒不容易騙他的錢,比他父親,真勝似一籌。便笑道:「謝謝大爺,唱戲的人,行頭是一樣本錢,只要大爺拿錢出來,敢說不辦嗎?不過還是大爺那句話,一千八百是辦,三十五十也是辦,可辦不好呢。」

  冉伯駭笑道:「聽你這口氣是嫌少呢,過兩天再說罷。」

  虞美姝因為今晚是初次開口,也不便怎樣深追,說道:「大爺說的話,全叫人家沒法子回答,我只好不說了。今天晚上,能不能到我們那裡去玩玩?」

  冉伯騏道:「去了,你媽還是這些話,我也是這樣答應,何必多此一舉呢?」

  虞美姝笑道:「大爺總以為我們除了要錢,就沒有別的話可說嗎?這樣說,那我也不敢再請了。我還想借借光,請大爺把車送我到家門口,成不成?」

  冉伯騏道:「那自然可以的。你媽若是疑心要說什麼,那怎麼辦?」

  虞美姝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大爺的汽車,送我們一回,那也不算什麼,怎麼就東拉西扯,說上這些話。不送就罷,現在還雇得到車呢。」

  便喊道:「夥計,你給我去雇一輛車。」

  夥計一掀門簾,伸進頭來問道:「虞老闆,回家嗎?」

  冉伯騏便搖搖手道:「不用不用,我送她回去。」

  於是在身上掏出錢來會了賬,就在衣鉤上取下虞美姝的斗篷來。虞美姝將背靠近冉伯騏,冉伯駭將斗篷向她身上一技,她回轉頭來,望著冉伯騏笑道:「勞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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