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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寬大見軍威官如拾芥 風流關國運女漫傾城(2)


  魯大昌道:「是小朱家莊嗎?是我表兄家裡啊。你一向在外就扛槍嗎?你們那裡人壞事倒是不做,就是一樣,喜歡和日本人合夥賣嗎啡。」

  朱營長道:「是,是,有良可是沒有做過。」

  魯大昌道:「賣嗎啡的我倒是不恨,我就是恨賣海洛因的。我部下的軍官,讓賣海洛因的害苦了,誰也抽這個。東西又貴,賣貴到三十塊錢一兩。一兩海洛因,癮大的還抽不了一個禮拜。他們發幾個錢餉,就全在這上頭花了,真是可惡。」

  朱營長大窘之下,大帥雖不是罵自己,可是在發脾氣,自己身當其沖,站著發愣,也不知道怎樣好。魯大昌見他這樣子,笑道:「不用提了,你是來和我求差事的。誰叫咱們是同鄉哩,我總得給你一點事。不過你是當營長的,我不給你團長,你也不會在我這裡幹。老實說,你叫我委一個司令,委一個軍長,那都容易。就是這中級軍官,自己要帶兵的,可不能胡來。等我想想,給你一個什麼事。」

  說時,口裡咬著那半截雪茄,偏了頭去沉想。

  就在這時,上差送上一張名片來,他一看,是王又仙王道尹來了,便笑道:「王老道來了,叫他來罷。」

  又對營長道:「你別走,等一會兒。」

  朱營長聽說,果然就不走。一會子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下巴頦上,垂著一把五寸長的馬尾鬍子,一見就讓人注意。看他尖削的臉兒,戴上紅疙疽瓜皮小帽,掛著一副玳瑁邊大框眼鏡。身穿棗紅緞子皮袍,外套玄緞團花大馬褂,一步一點頭的走將進來。進來之後,他還是行那種古禮,對了魯大昌一彎腰,深深的就是一揖。魯大昌笑道:「這回你給我占的一卦,有些不靈。你說我這個月偏財好,要錢准贏,可是這個月快完了,贏錢的日子少,輸錢的日子多,仔細算一算,恐怕我都輸的不少。」

  王道尹道:「我並不是算不准。我算的偏財,並不是指著耍錢說,只要不是職分上掙來的錢,都是偏財。大帥這個月發的公債,有三千萬,這一項偏財,還算少嗎?」

  魯大昌道:「發公債怎樣能說是發偏財呢?這錢也不是我一個人用,一大半發了餉了。」

  王道尹道:「公債怎樣不是偏財?大帥發一道命令,就到各縣去攤派,又不費力,又不花本錢。而且這種偏財,要福氣大的人,才鎮得住,差不多的人,還不能發這財呢。」

  魯大昌道:「這樣說,我要發公債,也是命裡早註定下的了。不知道這偏財,我今年還有沒有?」

  王道尹道:「讓我算一算看。」

  於是掐著指頭,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念得那下巴頦下的長鬍子,只是一掀一動。念完了,他睜開眼來,給魯大昌作了三個揖,笑道:「恭喜大帥,賀喜大帥,下個月偏財大發,比現在還好。」

  魯大昌笑道:「果然是這樣嗎?他媽的,下個月我再發它三千萬公債罷。」

  王道尹道:「那准成功。」

  魯大昌道:「你也管了十幾縣,你那些地方,能攤派多少呢?這個月的公債,你就辦的不大好。」

  王道尹走近前一步,低著聲音道:「稟大帥的話,化仙管的那些縣分,都是災區,實在不容易辦。」

  魯大昌道:「你別胡說了。前些日子,你送來看的那幾個小姐兒,都長的挺俊。災區裡面,長得出那樣花朵似的人嗎?先別說廢話,你跑到北京來作什麼?」

  王道尹道:「前天接到大帥由天津發去的一個電報,叫化仙來算一張命。」

  魯大昌笑道:「哦!是了。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是宋督辦給我作媒,要送我一個姨太太。相片子我瞧了,人倒是對勁,可是我從前算過命,說是我今年下半年,不能辦喜事。我很為難,不知道怎麼好?宋督辦就說,打個電報把你叫來仔細算一算就行了。電報是誰打的,我倒不知道,任上沒有什麼事嗎?」

  王道尹道:「任上沒有什麼事,伺候大帥要緊。那很容易,回頭我就去仔細算一算。最好大帥把那相片也貸給我瞧一瞧。」

  魯大昌道:「瞧相片作什麼,乾脆,你就瞧人得了。她叫賽瑚,在居仙院,是宋督辦招呼的人兒。我因為宋督辦在天津,沒有叫她的條子,省得宋督辦疑心我等不及,割他的靴腰子。」

  王道尹道:「那就是了,今天晚上,我就到居仙院給那姑娘先看一看相,然後再算一張命。」

  說畢,王道尹轉身要走。魯大昌道:「別走,你給這個人看一看相,他的官運怎樣?」

  說時,指著一邊站立的朱營長。王道尹心想,在大帥身邊站著,這人總非等閒,一定是大帥給他升官了,要試一試我的本領。因對朱營長一望,手將鬍子一摸,點了一點道:「巧得很,這位現在正交官運。」

  魯大昌道:「能不能抓印把子?」

  王道尹又點了一點頭道:「可以。」

  魯大昌道:「既是這樣說,你把他帶了會罷。你那裡有十幾縣,隨便給一個知縣他幹都成。」

  因對朱營長道:「他以前是有名的王老道,現在當了泰東道尹,你跟了他做知縣去。王道尹很好的,又能未卜先知,你有什麼為難的事,給他說說,他自然有法子辦。總算你的官運不錯,碰到這種好機會。去罷。」

  說時,將手一揮。朱營長做夢也想不到,這樣隨隨便便的,就鬧了一個知縣做了。當時和魯大昌行禮告別,就和王老道一路出來。

  他們走了,魯大昌便將上差叫了進來問道:「我叫你打電話請韓總指揮,請了沒有?」

  上差道:「韓總指揮打球去了,還沒有回公館。已經托他那邊打電話通知去了。」

  魯大昌點了點頭。魯大昌身邊坐的妓女,叫晚霞的,就問道:「大帥,是哪個韓總指揮?」

  魯大昌道:「嘿!連他你們都不知道嗎?他叫韓幼樓。」

  晚霞低著頭一想,口裡念道:「韓幼樓這名字好耳熟。」

  魯大昌道:「我說他的號,你不知道,我說他的名字,你就知道了。他叫韓傳信。」

  晚霞笑道:「哦!是他,他很年輕啊,怎麼做上這大的官了?」

  魯大昌道:「這就叫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人家有能耐嗎。看你這樣子,你倒很佩服他。一會兒他來了,我給你介紹介紹。」

  晚霞笑道:「我不過這樣隨便問一問罷了。」

  魯大昌笑道:「不成,我總得給你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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