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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裡巷荒蕪蓬門驚枉駕 風塵落拓粉墨愧登場(3)


  朱鸞笙聽了王駝子的話,一團高興,就冰消瓦解。問道:「依你看怎麼辦呢?」

  王駝子道:「現在我也不能說定,先讓我給您找找路子,找得了,再來回信。」

  朱鸞笙這時反沒了主意,只好答應著。

  過了兩天,王駝子忽然高高興興的,走了來就對朱鸞笙道:「這真是您的好運氣,也許就這樣發財。現在長辛店的妙舞臺,派人到北京來邀角,講了好幾個,都沒有說妥,昨天我遇見他,說了有您這樣一個女票友,願意去客串幾天,問他歡迎不歡迎?他也是在旗的,很知道您府上的名聲,說是您若願意去,那就好極了。只要您樂意的話,回頭我就帶他來。」

  朱鸞笙道:「你怎麼說我是票友呢?」

  王駝子道:「那沒關係,咱們外面說是客串,好讓人家看得起咱們,其實和那邊承辦的人說好了,還是照股拿戲份。」

  朱鸞笙道:「那倒使得。不過聽你的口氣,我還是用著真名姓上臺,這個我還不敢。」

  王駝子道:「長辛店是個小地方,北京城裡的人,沒事誰到那裡去,您唱三年五載,恐怕也沒人知道呢。您要在北京唱的話,不上天橋,要想搭別個班子,戲碼設法往後挪,戲份是更別提。這要出京去,就是矮子隊裡出長子,准是您的大軸子,這就是個面子,將來唱紅了,上保定,上張家口,哪兒不許您去。」

  朱鸞笙聽王駝子所說,倒也有理,便問一個月能拿多少錢?王駝子道:「少了您一定不去的。我和他去說說看,大概一兩百塊錢,那總有的。」

  這些錢,往日朱鸞笙是看得很平常的。現在慢說有一二百塊錢一月,就是一二十塊錢,也是好的。當時就依允了王駝子的辦法。王駝子又問朱鸞笙有行頭沒有?日子很急要全做,那是來不及了,只有去買現成的一個法子,若是湊得出兩百塊錢來,六七成新的差不多很可以買一點了。朱鸞笙因為趙姨太太已經答應和她籌一筆款子,諒來一二百塊錢,總是有的。便道:「那我倒是早已想好法子了,總不會誤事的。」

  王駝子見她如此說,也就不必去追問,由她去辦。

  又過了兩天,王駝子和她接洽得很有些頭緒,可是趙姨太太許的那筆款子,始終沒有送來。朱鸞笙實不能等了,便親自到趙宅去見趙姨太太。偏是事不湊巧,趙姨太太又病了。朱鸞笙便借問病為由,一直到趙姨太太屋子裡來,坐在她床面前和她談話。先不過說了一些閒事,後來屋子裡沒有人了,趙姨太太便握著朱鸞笙的手,輕輕的問道:「你辦的事,現在怎麼樣了?快成功了嗎?」

  朱鸞笙道:「事是快辦好了。」

  說到這裡,眉毛一皺,又苦笑了一笑。趙姨太太將頭在枕頭上點了兩點,若有所悟,依舊握著朱鸞笙的手,搖了兩下,說道:「我對不住你,我所說的那個話,因為害了這場病,擱下來了。你等著要那個錢用嗎?」

  這句話,正問在朱鸞笙心坎上,便點了一點頭道:「不瞞你說,我並不知道你病了,正是為了這件事來的。現在……」

  趙姨太太道:「我的款子,並不在手邊,非我自己去拿,那是不成的,怎麼辦呢?有是有個法子,還可以想,不過我很不願那樣辦。」

  朱鸞笙笑道:「真是您有些為難,那就算了,您幫我的忙,還算小嗎?」

  趙姨太太道:「也不是什麼大為難。就是給我梳頭的那個老媽子,她手邊倒有幾百塊錢,出兩個利錢,叫她借個十天半月,那是可以的。不過我不好向她開口。」

  朱鸞笙道:「那是自然,怎好叫您去和她借錢呢。說出來,她也不會信呀!這麼辦吧,您就老實說是我借,請您作個保人。您看怎麼樣。」

  趙姨太太道:「對了,我也是這樣想。將來我的病好了,我就在銀行裡取出錢來,替你還她,這不就解決了嗎?」

  趙姨太太一面說,一面就叫人把那個梳頭的老媽袁媽叫來。趙姨太太告訴她說:「我原答應移挪兩百塊錢給這位朱少奶奶,現在我不能起床,要失信了。你有錢嗎?你若是拿得出來,就給你五分利,由我作保,准沒有錯。」

  袁媽笑了一笑,說道:「我哪裡有這些錢。」

  趙姨太太在枕頭上哼著說道:「不是和你說笑話,是真的。」

  袁媽道:「有可是有,可不在手邊,還得去拿呢。」

  趙姨太太道:「那倒不要緊,你今天去拿,或者今天晚上,或者明兒個早上,送到朱少奶奶公寓裡去就成了。」

  朱鸞笙見她這樣設想周到,很是感謝。和她客氣了幾句,告辭回公寓去。到了次日,那袁媽果然帶著二百塊錢,送到朱鸞笙公寓裡來。她的原意,以為朱鸞笙雖然借錢,空牌子一定還在,現在一看行李很是簡單,倒有些後悔起來。好在這錢是趙姨太太作保的,心想果然有什麼不穩的話,可以和趙姨太太去要錢,那我倒也不怕她。因這樣轉念一想,所以就把錢拿出來了。卻對朱鸞笙道:「朱少奶奶,您要不用了,請早點交還我,這錢是轉借來的呢。」

  朱鸞笙說:「沒有錯,二十天之後,你到這裡來拿錢罷。」

  朱鸞笙這原是隨口說出來的一句話,在她心裡想,二十天之內,趙姨太太還不會替她還清嗎?袁媽見她說得很自然的樣子,也就信了。

  朱鸞笙把錢到了手,留下二十塊錢零用,其餘的便一把交給王駝子去辦行頭。恰好那邊妙舞臺的經理,也就和王駝子訂好了條件,一路來見朱鸞笙。那人穿一件寶藍夏布長衫,手上帶了一隻玉鐲子,又拿一把雕毛扇,竟是個二十年前的人物。看他樣子,不過五十來歲年紀,一張馬臉,卻是胖胖的,見人一笑,露著滿嘴的麻牙齒。腦袋上雖然沒留辮子,可是前半截剃頭,後半截蓄髮,還是光復初年流行的鴨屁股式。朱鸞笙一想,就憑他這個樣子,能拿出整萬的本錢來開戲院子嗎?當時王駝子也怕朱鸞笙瞧不起,走來就和她吹上一起。說這位趙德三先生,本來也在政界上作點事,因為他府上在長辛店,所以在那裡蓋了一個園子。

  朱鸞笙雖然不能十分相信,但是看趙德三那種正正經經的神氣,又不是滑頭的樣子,也就和他實行開起談判來。說來說去,約定了五塊錢一齣戲。唱一齣,算一出。照一個月算起來,日夜合演,有三百塊錢一個月。就是演日不演夜,也有一百五十塊錢一個月。朱鸞笙算一算,除了開銷而外,總還能落下幾個錢,而且也免得流落在北京。算計一定,也就答應了。因為彼此不是按月定包銀,趙德三隻留下三十塊錢,給朱鸞笙作為定錢,約好兩天后,一路到長辛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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