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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大典繁陳攫金勝竹葉 新章急就揮汗頌梅花(4)


  明秋穀道:「雖然不是你捧的,也是由你手上辦理。在她一方面,至少要感你玉成之德哩。」

  陳黃孽道:「不錯,她果然是這樣想。後天是她就職的日子,在得興堂辦酒也請我去呢。」

  明秋穀笑道:「你是藥中的甘草。他們有什麼聚會,若是沒有你在內,那就不熱鬧了。」

  陳黃孽道:「這也沒有別的原故,無非多認識幾個熟人而已。」

  明秋穀道:「你認得的熟人,真也不少。現在又有個人托我來疏通你,請你登這一張相片。」

  說著把手上一個紙包打開,在裡面取出一張照片,交給陳黃孽。在那遞照片子的時候,把雙手拱了一拱。

  陳黃孽拿那照片在手上一看,是個古裝花旦,提著錦囊,背著花鋤,似乎是《黛玉葬花》裡的一段。相片子旁邊,有一行字道:「名票友虞媚君,十九歲,江蘇上海人。曾在某中學肄業,研究皮簧多年,於青衣一門,大有心得,近更拜石頭之門,親傳衣缽,其所能之戲,已達四五十出。秋風社每次彩排,虞君一出,彩聲四動。此為其化裝相片之一,高髻宮裝,飄飄欲仙。綜觀君之戲學,可謂色藝俱佳。追美前賢,後來居上,意中事也。」

  陳黃孽道:「登一張相片子罷了,何必還要加上許多讚語,未免大肉麻了,這個實在不便登。」

  明秋穀笑道:「並不白登呀。但是你不願意登,我也不必勉強,只好去找別人了。」

  說著,伸手便來拿照片子回去。陳黃孽一按照片道:「別忙。看老哥的面子,照片子可以登。至於題的字……」

  說著,望著明秋穀的臉,緊待他接下面一句。明秋穀道:「你若願意,就請你把這上面題的字一齊登上去。這虞媚君,人是極漂亮的,對於新聞界,尤其是肯聯絡。只要你和他幫忙,他一定很感激的。」

  陳黃孽見他老是半吞半吐的話,究竟不能放心,便笑道:「大概他是你老哥的好友,所以你這樣和他許條件。我倒要問問,他是怎樣的感激法?」

  明秋穀心想,這個人真是厲害,非有好處,是不能登的。便道:「我叫他請客如何?」

  陳黃孽道:「是為了我才請客呢,還是原來要請客,順便帶上我一個呢?」

  明秋穀道:「自然是為了你才請客。要是順便帶你一個,那就太不恭敬了。」

  陳黃孽正色說道:「那倒不必。你想,這個日子的酒席,沒有十塊錢以上的,哪能請客?再加上茶酒車飯,一桌酒,總在二十元上下。為了我幫他一點忙,花上許多錢,我心裡過意不去。你想,就是上次你接洽的晚香玉那樁事,我是怎樣的幫忙。也不過花了二十多塊錢呢。雖然在我一方,錢有虛收實收之分,究竟人家花錢的,花出去了,總是一樣。況且……」

  說到這裡笑了一笑,又道:「我們是好朋友,彼此還有什麼隔閡,要說的話,都可以說。」

  接上又笑了一笑,才道:「況且他雖花許多錢,我一點兒不實受。何必呢?」

  明秋穀分明知道他的意思,無非是要錢。卻故意裝著不很瞭解的樣子,便道:「難道讓你白盡義務?那以後我也不敢相煩了。」

  陳黃孽道:「我就實說了罷。叫他不用請客,把請客花的錢,送一半給我,就是很好的謝禮了。」

  明秋穀道:「據你說請一回客,要二十塊錢,那末,送一半給你,就是要十塊錢,登一張相片子,要這樣重的代價,未免太多一點。」

  陳黃孽道:「那要請我吃酒哩,花錢不更多嗎?」

  明秋穀道:「那花錢雖然更多,可是並非請你一個人。」

  陳黃孽道:「這樣說來還不是順便帶我一個?」

  明秋穀覺得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大甚了,一時找不到話轉圜。便道:「他請你是專請你,可以順便了了別處的人情啦。而且這種事,本來是好玩。叫人請客,那是可以的。叫人出錢,就成為買賣性質的事情了,我倒不好和他說。」

  陳黃孽見他表示得這樣堅決,簡直沒有回旋的餘地。面孔立刻板得鐵緊,將那張相片,便隨手扔在桌上。冷冷的說道:「象虞媚君這樣的票友,車載斗量,哪裡值得鼓吹。況且他的出身很壞,什麼中學肄業生!聽說是某部一個茶房呢,不過兩個司長很看得起他,和他做了幾件行頭抖起來了。」

  明秋穀笑道:「票友還都不是那一回事,鼓吹總是鼓吹的啊。多少還請你幫一點忙。我以作第三者的資格,硬和他出個主意。送你兩塊錢買包茶葉喝。他若不管,這錢出在我身上得了。」

  陳黃孽道:「並不是我計較錢,和他鼓吹,實在不值得。」

  明秋穀道:「戲子也罷,票友也罷,哪個能一出臺就紅起來哩?總要人慢慢的從下往上捧啊!虞媚君現在雖然不紅,只要大家來幫忙,將來一定可以紅起來的。若是大家以為不紅,就不棒,那怎樣紅得起來呢?」

  陳黃孽道:「我並不是嫌他沒有本領,就說不值得棒。只是他這人的品性太不好了,而且是一個茶房出身。」

  明秋穀笑道:「你說是說,不要報上也登出來了。這樣罷,我奉送一朵梅花之數,諸事都請你幫些忙。至於是不是虞媚君出的,那就不必問,也許他手頭寬些,多送你一點,也未可知。」

  說時,在身上摸了一會,摸出一張五元的鈔票,拱一拱手,遞給陳黃孽道:「千里送鵝毛,物輕人情重,你瞧我得了。」

  陳黃孽接著鈔票笑道:「什麼話,要你花錢,我不能受。至於對虞媚君的批評,這是我們口頭上的話。何至於登到報上去,你太多心了。本來呢,票友有幾個出身好的。況且俗言道得好,好漢不怕出身低。他將來唱好了,下海也罷,不下海也罷,出身如何,成什麼問題。外面所說虞媚君陪酒,和人家替他做行頭的話,我也知道是謠言。不過止謗莫如自修,趁著這個時候,他應該謹慎一點才好。我在你面前對他下嚴刻的批評,正是要你轉告他,極力的學好。至於報上呢,我向來不主張罵人,你當然是知道的。你就不來疏通,我也不會把這些話寫上去的呢。」

  明秋穀道:「這樣我就很感激。你的事忙,我不在這裡打攪,再見罷。」

  出門來,抬頭一看天色,青隱隱的中間,已經有了幾顆亮星星,心想隨便出來一趟,天色又不早了,這時要回去吃晚飯,也來不及,到前門也近,一個人去吃炸三角去。起了這個念頭,便雇車到前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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