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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限刻奪詩魁風流前輩 連宵制菊選筆墨閒人(4)


  她和任黃華一行三人,便到石頭胡同廣東館子來吃消夜。他們四個人,到了一個小小房間裡,夥計順手就放下簾子來。任黃華帽子還未摘下,看見梅又芳解胸前斗篷的紐扣,連忙搶上前,提著斗篷的披肩,慢慢提起,給她掛在壁間衣鉤上。梅又芳自己,也除下帽子,現出身上鵝黃色花緞駝絨袍子,外罩青素緞,周身滾白牙條的緊身小坎肩。燈光下映著,真是鮮豔奪目。李星握正在對面坐著,不由得笑著喝了一聲彩。說道:「嘿!好漂亮。」

  梅又芳對李星搓一望道:「你在台下還沒有看足嗎?」

  李星搓笑道:「哪有看得足的道理?再說,我們也只有看的福氣,怎不要多看?」

  梅又芳問道:「除了看,你還打算怎麼著?你說!」

  李星援吐了一吐舌頭。笑道:「梅老闆好厲害。這句話真要退出我的命來。我敢怎麼著呢?象黃華給你提斗篷那種差事,都不敢呢。」

  梅又芳笑道:「怎麼著?你要和我親熱親熱嗎?成!」

  說著,便拖了坐著的椅子,坐到李星搓身邊來。她這樣一來,李星搓倒有些不好意思。避開不好,不避開也不好。說道:「我們這是唱《烏龍院》吧?這樣擠著坐。」

  梅又芳道:「你不要占那個便宜,你再說,可別怪我罵你啊。」

  李星搓道:「這話真難說。要和我親熱親熱是你,不許佔便宜,也是你,這不為難死人嗎?」

  梅又芳聽了只是一笑。大大方方的,依舊坐著不動。李星搓究竟沒有那樣災直,卻慢慢移開了。

  他們一面吃東西。一面說笑,隔壁屋子裡一陣喧嘩,也有好幾個人的聲音。有一個人說道:「你看今天晚上的戲怎樣?」

  一個人答道:「看坤伶的戲,只當打茶圍,談不到好不好!」

  孟北海聽見這話,對李星搓望一望。李星搓連忙回過臉去,望著任黃華。任黃華也覺得臉上下不下去,只是低頭吃面。梅又芳卻絲毫不在乎,還帶著笑容,靜靜的往下聽。那邊又一個人道:「那個花旦梅又芳的戲,還不錯。」

  梅又芳聽了這話,眉毛一揚,眼珠對任黃華三人一轉,滿臉都是得意之色。任黃華三人,都不言語,也就報之以笑。但是這個當兒,那邊又有人說道:「你不會聽戲。那種無名小卒,談得到什麼好不好?」

  那個人道:「你不要說她是無名小卒。你不看看報上菊選候補人,她也在內嗎?」

  這個人道:「她的名字是湊數的,算什麼,你沒見是倒數第一嗎?要是我,情願不做候補人,免得背榜。你想有幾個背榜的,能轉過來考第一呢?」

  梅又芳聽到這裡,臉上勃然變色。隨口就罵了一句,「他媽的。」

  任黃華二人,見人家這樣挖苦梅又芳,也是忿形於色。梅又芳便對任黃華道:「上午聽見你道什麼菊選,我倒沒有留意。現在人家料定我不能考上第一,我倒要爭口硬氣,一定要辦到。上一次,聽說有人花了二百多塊錢,就弄了一個什麼香豔親王。現在我也拿出那些錢來,你和我去辦。」

  任黃華道:「這菊選和人家送香豔親王的匾額不同。那種匾額,只有一班人送來就行。報上呢,不過托人鼓吹罷了。菊選卻不是這樣,是要投票的。這票印在正陽報上,由我們剪下來,填上名字。每份報,只有一張票。這要多多投票,就要多多買報。」

  梅又芳道:「那更好辦了,我們就買幾百份正陽報得了。」

  任黃華道:「你好呆,你知道這個法子,別人就不知道這個法子嗎?所以這樣投票,不是靠各人的本事,也不是靠各人的人緣,就是靠各人去買報。誰的報買得多,誰的票就多了。」

  梅又芳道:「反正一分報多也不過十個銅子,我豁出去了,買一萬份報罷。」

  孟北海是在不相干的報館裡當過小編輯的,笑道:「這又是不容易辦的。他這個票,在報上只印七天。頭一天是過去了。第二天是明日,就要辦,也來不及了。一共還有五天,每天我們就要買他二幹份報,才夠一萬之數。設若旁人也像我們這一樣辦,他報館裡,恐怕每天要多印兩三萬報呢,來得及嗎?」

  梅又芳道:「除了這個,還有別的法子沒有?」

  任黃華道:「有是有個法子,只要運動運動正陽報的陳黃孽,這事就成了。」

  梅又芳道:「好,你替我去辦。辦妥了的話,我重重謝你。」

  任黃華斜著眼睛問梅又芳道:「怎樣謝呢?」

  梅又芳拿著筷子,樹了起來,遙遙的要作打他的樣子。眉毛一揚,笑著罵道:「瞧你這塊骨頭,好好的說話,又要找罵挨了。」

  於是任李孟三個人一陣大笑。大家吃完了點心,李孟二人自走,任黃華一直送到梅又芳大門口,然後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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