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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納禮典輕裘為花請命 論交關盛饌按日傳餐(4)


  陳黃孽道:「只要是熟人,那都不成問題,何必一定要請我吃飯。」

  明秋穀道:「這也無非是大家敘敘的意思。不能說是奉請。」

  陳黃孽道:「既然這樣說,我一定是到的。你一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和你打聽一件事,聽說他們竹社明日請客,運動選舉票,你知道不知道?」

  明秋穀道:「有這個話吧?我倒是沒有留心。」

  陳黃孽道:「可惡極了,他們沒有請你嗎?」

  明秋穀道:「他們的首領是袁友竹,和我們的意見不同,因為我們是反對金竹君捧秋葉香的呢。」

  陳黃孽拍一下桌子,一巴掌撲在洋錢上說道:「好,我幫你的忙,捧秋葉香,反對金竹君。」

  明秋穀笑道:「那樣就好,明天請你坐包廂。」

  陳黃孽手握著洋錢,望回一縮,順便望衣袋裡一揣。然後伸出手來,捏著拳頭捶著桌子道:「金竹君的戲,平常得很,他們捧她,太沒有道理,我必定要出來罵罵。」

  二人正說得高興,聽差送上四五封信來,一把交給陳黃孽。他一看那信封,有兩個是西式的,都未曾封口,似乎是一封請柬。先抽出一封來看,果然是請柬,乃是竹社全體社員出的名字,日期就是明日。再打開那一封,更好了,是金竹君自己出名請的。請的是後日,而且還是西餐。陳黃孽看了這個,又看了信,都放在一邊。明秋穀仍繼續的反對竹社。說道:「你要大罵,我可以供給你的材料。」

  陳黃孽道:「剛才我不過是一句笑話。你們一個捧竹,一個捧葉,我們何必幫一個打一個。況且金竹君……」

  明秋谷見陳黃孽立刻變了態度,也不知是何緣故。便道:「葉社的人,我認得一大半。就在這兩三天之內,他們有一種聚餐,我介紹你去客串。」

  陳黃孽道:「我哪裡登過台,你這不是和我開玩笑?」

  明秋穀道:「不是要你登臺。他們聚餐,是專請捧秋葉香的黨人,不帶外客的。我叫他們下你一封帖子,請你去吃飯,豈不是客串?」

  陳黃孽聽了,摸著鬍子笑道:「我對秋葉香,向來很贊成的。他們就不請我,我也不會罵的。」

  明秋穀聽他口風有些轉了,索性說明白,便道:「日期就是後天,你務必到。回頭我打電話通知他們。」

  陳黃孽想後天已經有一餐了,兩餐並在一天吃,很不經濟。一個上午,一個下午,那還罷了。若又同是一個時候,只好算一飽,越發不是算盤了。便道:「我有一個約會,你們遲一天,成不成?」

  明秋穀道:「他們原打算今天晚上決定日子,這樣說時,就展期一天罷。」

  陳黃孽收了二十塊錢,各方面又請他吃飯,很是歡喜。明秋穀起身要走,又留著他坐了十分鐘,然後才送出來。

  自次日起,他便接連大吃了三天。也是他的口福好,作到了第四天頭上,又是夕陽廬詩社雅敘的日子。陳黃孽原不是遺老名流,可是他作得來七絕五絕兩種詩,毛遂自薦也加入了這個詩社。他雖不出社費,好在社裡的人,都是名公巨卿,出得起錢的,讓他一人白來,也就沒有什麼影響。

  這社裡共有二三十位詩友,每會不見得盡來,也不至於不來,大概總到個上十位。這天是林雪樓太史作東,到的有趙春水,周秋舫,楊夏峰,葛冬雪,周西坡,孟嘯廬,梁蕉夢一十幾位。陳黃孽也在其中。大家先是把報上的新聞搜羅出來,談了一陣。後來慢慢的就談到聽戲,葛冬雪便笑著對林雪樓道:「聽說你有好些時,沒上天橋落子館了。『自有人間金翠喜,不妨日日上天橋,』風情大減了。」

  林雪樓笑道:「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

  那邊趙春水笑道:「我得一聯詩鐘了,是『蓮花落後金歸翠,秋葉香時客上樓』。」

  於是乎大家哈哈大笑。座中也有一二位不懂的。便道:「上一聯即景生情,那是知道的。下一聯是什麼意思?」

  林雪樓笑道:「這也是給我開玩笑呢。因為這些時候,我總去看秋葉香的戲。當她要出臺的時候,我就到樓上包廂裡去。這不是秋葉香時客上樓嗎?」

  大家見他直認不諱,於是又第二次大笑起來。林雪樓一面笑著,一面用左手扯著右手的衫袖去擦眼淚。說道:「這孩子的戲真不能說壞,在現時這些坤伶花衫裡面,沒有人蓋得過她的。」

  周秋舫道:「這話當真嗎?」

  林雪樓道:「你也看過她的戲,你平心說,誰還能比她好?」

  周秋舫道:「我以為金竹君比她好。」

  林雪樓道:「空說比她好不行,你得從色藝上仔細評判出來,那才能算數。」

  周秋舫道:「你不要性急,我慢慢兒的說給你聽。」

  林雪樓閉著眼睛,搖著頭道:「吾斯之未能信,姑妄言之。」

  周秋舫道:「論作工秋葉香跌宕有餘,而端莊不足。論唱工用力過剛,而圓轉欠周。金竹君就不然了。演青衣是青衣,演花衫是花衫。」

  林雪樓不等他再望下說,已經是撅著鬍子,搖頭不已。正好陳黃孽在下手,回過頭便問陳黃孽道:「你是一個評劇大家,你說說看,秋葉香和金竹君的戲,是哪個的好?」

  陳黃孽一想,秋葉香金竹君都請我吃過飯,總算熟人。這裡林雪樓幫著秋葉香,他是一個太史。那邊周秋舫幫著金竹君,又是一個總裁,也都不能不幫忙。便笑道:「各有各的好處。」

  趙春水道:「雖然各有各的好處,不能兩個人的色藝,就一五一十,分得那樣平准,總有一個好些,一個差些。」

  陳黃孽吃了金竹君兩餐飯,比較是要袒竹的。可是他明知道,今日的東道主林太史,乃是一個捧葉最熱心的,要說秋葉香不如金竹君,又怕東家不快活。便笑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是無法下定評的。」

  趙春水道:「怪不得你們評劇家,有許多白戲看。原來你連一個也不肯得罪。」

  林雪樓道:「你們不要吵,我有一個最公正辦法,來評判甲乙了。」

  大家聽了這話,就中止爭論,來聽他的辦法。要知他說出什麼辦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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