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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納禮典輕裘為花請命 論交關盛饌按日傳餐(2)


  錢作揖道:「我找大評劇家陳黃孽去。憑他一鼓吹,比別家報上,怕不要強十倍哩。」

  富家駒道:「你哪裡認得他?」

  錢作揖道:「我原不認得他。我有一個朋友,常在他那裡投稿,和他認識。我的朋友說了,只要我請他吃一餐飯,這事就好辦。」

  富家駒笑道:「那就很好,若是能運動的話,我情願出來請客。只是有一層,就怕他不到。」

  錢作揖道:「有我朋友在裡面運動,不至於不來。況且我聽見我的朋友說,說陳黃孽,最愛占人家一點小便宜。請他白吃,白喝,白聽戲,白瞧電影,總沒有不到的。不過你的戲評,楊先生礙著面子,沒有不登的,你又何必另找他方?」

  富家駒道:「不成不成!在他那裡投稿,稍微鼓吹一點子的話,他就要改去的,只當白做。而且送三篇登一篇,就是天大人情。這是其一。其二呢,他報上登戲評,總是罵的時候多,你恭維一頓,過兩天有罵的投稿,他一樣登出來,一來一去還不是扯直。現在我們若是能運動陳黃孽,就徹底運動一下。要和他約好,他的報上,只許捧,不許罵。」

  錢作揖道:「這個怕不容易。」

  富家駒道:「只要有熟人介紹,總可以運動。除我請客而外,叫晚香玉直接送他一些禮就得了。」

  錢作揖道:「若是那樣辦或者有些希望。要不然,就叫晚香玉拜他做幹老子,一定他會捧起來。」

  富家駒道:「這個我反對。」

  錢作揖笑道:「瞧你這份醋勁兒。」

  富家駒道:「並不是我吃醋,非親非故,叫人家做老子,這事誰肯做?我們將心比心,也不應該讓晚香玉做這種事。」

  錢作揖見他如此,也不堅持他的主張。當時告別回去,約了明日去會那個朋友,晚上回信。

  錢作揖的朋友,是個旗人明秋谷,並沒有什麼職務,是吃瓦片兒的。這天錢作揖來找他,只見他站在大門口,靠著電燈杆,右手捉著一隻鴿子,左手伸開巴掌,舉平眉毛,擋著陽光,向半空裡,張望著不了。天上一群帶響鈴的鴿子,汪汪的繞著圈子飛呢。錢作揖走上前,正要和他答話,只見他把右手望上一揚,啪啪啪一陣響,他手上那只鴿子,已經飛入半空裡,也加入那個團體去了。猛然間一道影子在眼前直飛了過去,倒嚇了錢作揖一大跳,看那明秋谷時,籠著衫袖,昂頭望著天上,嘴裡不住的微笑。錢作揖道:「秋谷兄,真有個樂兒呀。」

  明秋穀回頭一看是錢作揖,連忙拱手作揖道:「請家裡坐,請家裡坐。」

  錢作揖道:「我聽說你每月養鴿子,要花幾十塊錢,就為的這一扔一瞧嗎?」

  明秋穀笑道:「我這算什麼,家裡養了四五十對,也值不了人家一對的錢。」

  說時,把他讓進家裡客廳裡去坐。錢作揖先說了一些閒話,後就談到陳黃孽的戲評。明秋穀笑道:「他的戲評,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我們懂一點戲的人,那還值得一瞧?」

  錢作揖是來運動人家的,當然不能加以攻擊。便笑道:「他的戲評自成一家,意在雅俗共賞,那倒怪不得那樣做。我知道你和他很好,我也有戲評的稿子,請你介紹去登登,行不行?」

  明秋穀道:「可以,不成問題,你交來得了。」

  錢作揖道:「並不是說一回的事。希望以後,有稿子送去都登。」

  明秋穀道:「那可不成。你想,人家又不是傻子,他辦的報,為什麼幹替你捧角。」

  錢作揖道:「我自然對他要表示一點好感,不能讓白登,我請他吃飯,也請你作陪。」

  明秋穀道:「我沒關係,介紹一下,不算什麼。可是你要希望他大捧一下,光是吃一餐飯,那是不成的。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我很知道他的脾氣。凡是請他吃一餐飯,照例他送登一篇戲評,一條菊訊。若是不登戲評,光登菊訊,就可以奉送登三回。過了這個定章而外,他就不管。」

  錢作揖道:「若是要他老棒,又要什麼條件哩?」

  明秋穀笑了一笑說道:「這個又何須於問?」

  錢作揖道:「若是要送點禮,那也辦得到,總要他合作才好。」

  明秋穀道:「送什麼禮,你乾脆送他的錢得了。」

  錢作揖道:「你看要送多少錢?」

  明秋穀道:「錢出在你身上,這個話我就不便於說了。」

  錢作揖道:「我也是人家的事呢,怎好作主?我看這事索性公開的辦起來,請你去問一問他看,他要多少錢才願意辦?」

  明秋穀道:「問倒是可以問。最好你先拿一點現款來,讓我帶去和他說話。」

  錢作揖道:「我又不知道說人情要帶現錢的,身上哪裡預備有款子呢?」

  明秋穀道:「可惜你沒有現款。若是有現款,我可少說許多話。」

  錢作揖道:「那是什麼意思?」

  明秋穀道:「你有所不知。陳黃孽的五官,沒有一處不害饞病的。只要把東西引出他的饞蟲來,然後要求他的條件,就很容易合拍。」

  錢作揖道:「若是照你的法子,果然有效力時,你不妨明天去說,我今天弄些錢來,讓你帶去。」

  明秋穀道:「那樣最好。」

  錢作揖道:「你看要帶多少錢?」

  明秋穀想了一想,說道:「鈔票都不成,你拿個三十塊現洋來,我包和你辦成一個極圓滿的結果。」

  錢作揖道:「一出手就拿三十,以後還要不要呢?」

  明秋穀道:「既然現錢交易,當然是一回交代清楚,不能拖泥帶水。少了這個數目,也辦不動。」

  錢作揖見明秋穀說得很有把握似的,也就一口答應了。

  當日晚上,找著了富家駒,一五一十說了。說是最好一把拿出五十塊現洋來,一下就把他砸倒。富家駒道:「真是陳黃孽能和我們合作,這個數目,卻也不算多。但是明天就要拿出來,我實辦不及。」

  錢作揖道:「難道你忘記了嗎?下個星期就是他們竹社葉社和金竹君秋葉香題贈封號的日子,我們香社不出風頭則已,要出風頭,應該於這個星期,大事鋪張一下。到了下個星期,我們也可以和晚香玉題贈封號,和他們比一比。那末,運動報館,豈非刻不容緩?」

  富家駒道:「你這話說得也是。不過我一時拿不出許多,怎樣辦?」

  錢作揖道:「昨天我看見你那件灰鼠皮袍子很好。現在灰鼠是最值錢,你何不拿去當一下。過個幾天,有了錢把它再取來,也不妨事。」

  富家駒道:「這個使不得。要我自己去當,我是沒有進過當鋪門。叫聽差去當,我又不好意思說。」

  錢作揖道:「這樣辦罷。你把皮袍子交給我去替你當。明天我交當票子給你,你自己去贖。你看如何?」

  富家駒道:「不能當,我又怎能贖?」

  錢作揖道:「那也好,只要你出錢,我替你包當包贖就是了。」

  富家駒一想,除此也沒有第二個法子,只得照辦。他馬上在箱子裡取出那件嶄新的灰鼠皮袍子來,交給錢作揖笑道:「我還沒有上過身呢,倒要先進當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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