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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流盼屬新知似曾相識 聽歌懷故國無可奈何(2)


  愛思本伸著兩隻高跟鞋的腳,這時一縮一頓,把頭一扭道:「話多著啦,就是不能告訴你。」

  楊杏園恐怕張達詞有些誤會,笑著說道:「你說奇怪不奇怪?她說好像在什麼地方會過我。」

  甄寶前擁著愛爾在對面一張沙發上,正要她教跳舞,便插嘴道:「這事也許有的,她們常常上華洋飯店,也許你們會過了。」

  楊杏園道:「除非如此。但是我又不會跳舞,只不過偶然去一兩回罷了。」

  又對愛思道:「怎樣就會把我留在腦筋裡了。」

  那邊愛爾插嘴笑道:「你這句話問了不要緊,不要氣死張三爺。」

  張達詞道:「不相干,我們根本上就沒關係,我還和他倆做媒呢。不信,你問問他。」

  說時指著楊杏園道:「你們沒來,我早就介紹過了。」

  一面說著,一面將那桌上琴盒打開,拿著琴和拉弓遞給愛爾。說道:「借光,借光。」

  愛爾含著笑,接了琴站著起來。張達詞又對愛思道:「借光,借光。」

  愛思伸了一個懶腰,笑道:「今天我一點兒勁都沒有。」

  張達詞對楊杏園道:「她們兩位,一位拉,一位舞。真好。可惜她不賞面子,你沒有眼福。」

  楊杏園也笑著對愛思道:「真不賞面子嗎?」

  愛思又伸了一個懶腰,笑道:「可別見笑。」

  甄寶蔭在口裡取出雪茄煙,在桌上玻璃煙缸子上,敲了一敲煙灰,對張達詞道:「怎麼樣,人家一說就行了。你呢?」

  張達詞笑道:「我是拉纖的,那又算什麼呢?」

  說時,那愛爾反扭著左手,將幾阿零抵在肩上,右手拿著琴弓,便拉了起來。愛思站在屋中間的地毯上,前仰後合,左搖右擺,合著拍子便舞起來。她跳舞的時候,老是含著微笑,她那雙眼睛,就像閃電似的,不時的對著楊杏園射來。舞了一會,凡阿零先停了,愛思兩隻手,牽著裙子角,斜著腰往下一蹲,眼睛對著甄寶蔭張達詞楊杏園三個人一瞟。這一點兒神情,學外國人學得極像。他們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就鼓起掌來。甄寶蔭順手將牆上電鈴機子,按了一按,聽差走了進來,垂手排腳站在他面前。甄寶蔭道:「你吩咐他們,須備五份點心送上來,越快越好。」

  聽差的答應了幾個「是」,倒退了兩步,然後才出去了。一會工夫,這飯店裡的茶房,捧著一隻託盤進來。就在桌上擺了兩碟牛乳點心,斟上五杯咖啡。大家便圍著桌子坐下來喝咖啡吃點心。

  楊杏園因為甄寶蔭雖然年紀極輕,卻是特派的官僚,認為非我道中人,所以和他談話,總存著三分不屑的意思。甄寶蔭那樣放浪形骸,在這裡抽煙狎妓,正是高興的時候,見楊杏園淡淡的神情,他以為初次見面的緣故,卻也沒有注意。這時大家坐著喝咖啡,不免要找些話說,便對楊杏園道:「楊先生公事很忙嗎?鼎老人很好,在他那裡辦事比別處好。」

  楊杏園聽他這話,莫名其妙,張達詞在那邊,卻目視楊杏園。楊杏園想起剛才他介紹時候的話,心裡有幾分明白,便隨話答應,含糊著過去。甄寶蔭又道:「我還是在胡總長家裡,和他同過一回席。」

  張達詞知道楊杏園最怕談官場應酬,便把話扯開,笑道:「這一些闊人,都喜歡旦角,不知有什麼緣故?胡春航在常小霞那裡報效的數目,真是可觀。第二要算陳伯儒了,和牛蕭心兄妹,沒有一天不在一處混。」

  甄寶蔭道:「那還罷了。還有沒有下海的票友,也和小旦一樣,陪著大老玩,這是何若?」

  張達詞道:「你說的是沈子圍嗎?難怪呢,他這一向忽然闊起來了。」

  甄寶蔭道:「闊不闊,我是不知道。聽說新認識了一個吉林朋友,借了好幾千塊錢,給他制行頭。加上還有個財政界章華松做他的靠山,吃喝是不焦的了。」

  楊杏園道:「這人也是世家子弟,何至於弄到這步田地?我想這話也不儘然。」

  張達詞道:「我們以忠厚待人,當然不相信。不過他住在北京吃喝嫖賭穿,一月整千洋錢的花銷,是哪裡來的,卻很可研究呢。」

  楊杏園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張達詞道:「正離你那兒不遠。」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正望著愛思。愛思說道:「你說什麼?可別佔便宜。」

  張達詞笑道:「說句話占點便宜都不行,那還能提別的嗎?」

  愛爾正抽著一根煙捲,在嘴上取了下來,兩個指頭夾著彈了一彈灰,反過手去,將煙遞給下手坐的甄寶蔭,將嘴唇撮起來,往前一噓氣,嘴裡的煙,箭也似的,對著張達詞臉上吹來,笑道:「你別挨駡了。」

  張達詞哈哈大笑,口裡不住的叫「好香」。他們一面說話,一面鬧,又鬼混了許久。

  愛爾走到窗子邊將窗簾子一掀,只見半輪月亮,正在樓外柳樹影子下,笑道:「鬧了這久,時間還早,月亮還是剛出來呢。」

  張達詞道:「你是樂糊塗了,連東西南北也分不出來,這月亮望下落,你當它望上走呢。」

  愛爾對愛思使一個眼色,輕輕的說道:「咱們走罷。」

  張達詞看見,便拉愛爾到裡面房間裡去說話,一會兒工夫,張達詞出來,愛思又進去了。張達詞便就著甄寶蔭坐在一處,頭靠頭輕輕的說了許多話。甄寶蔭一面微笑,一面點頭,然後大聲說道:「讓她回去,還是過天說罷。」

  說時在身上,掏出皮夾子,拿了兩張拾圓的鈔票,遞給張達詞。張達詞剛要接過去,甄寶蔭手又往回一縮,笑道:「你和愛思的交涉,應該辯明。要不然,不明不暗,弄得我回回和你開車費,這真是冤枉。」

  張達詞把手往屋子裡指,又對楊杏園一望道:「今天這種情形,我還想吃什麼天鵝肉呢?」

  甄寶蔭道:「不知你那話,是不是成心說的?其實這不成問題。」

  張達詞不等甄寶蔭說完,以目相視,甄寶蔭也就一笑,將錢仍舊遞給了他。張達詞拿了這錢,便到裡邊屋裡去了。一會愛爾愛思兩人從裡面出來。愛爾對甄寶蔭道:「勞你駕,請您吩咐你的貴管家,到外面去叫我的車夫。」

  甄寶蔭笑著答應道:「是。」

  將鈴一按,聽差進來了,甄寶蔭道:「你出去叫艾小姐的馬車套車。」

  聽差答應著去了。愛爾愛思和三人笑著微微的點頭,說道:「改日見。」

  他們三人都也站著起來相送。愛思站在楊杏園身邊,將他的衣服一牽,忽然握著他的手,仿佛有個什麼東西在手掌心裡。這愛思以目斜視,眼睛珠一轉,楊杏園會意,就把那東西捏住了。他們三人送到房門口,就不再送,愛爾愛思兩人,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楊杏園和張甄二人又坐了一會兒,無非談的是做官取樂兩件事。甄寶蔭說道:「今天不知道楊先生來,不恭得很,改日再找個地方敘敘。」

  楊杏園雖然謙遜著,究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客氣。便對張達詞道:「我到你那邊坐坐。」

  便辭了甄寶蔭到張達詞房裡來。楊杏園埋怨他道:「你這人真是豈有此理!為什麼和我瞎吹,說我是個秘書?」

  張達詞笑道:「一點沒有關係。你有所不知,這位甄督辦,是論資格交朋友的,越說你的來頭大,他越發和你親近。我老早的說你不過是新聞記者,你就坐不了許久。你坐不了許久,怎樣交得上這一位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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