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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鬥酒只雞淒涼祭綠野 閑花野草惆悵語青衫(3)


  那茶房笑嘻嘻地道:「是!那末,來一個魚?另外來一個炒雞子?豌豆肉絲湯?還來個……」

  楊杏園插嘴道:「得了。他是初到北京,我可不是初到北京。我在家裡吃了飯,你只預備這位華先生的得了。」

  茶房道:「那末,來一個魚?」

  楊杏園道:「不要那些。你來一個炒木樨肉,一碗酸辣湯,就得。」

  說畢,將手對茶房一揮,茶房只得走了。他便笑著對華伯平道:「不是我在這裡,不定這餐飯,你要給他敲去兩三塊。」

  華伯平道:「奇了,這飯他和我說明的,連房錢在內,怎麼另外要敲我的?」

  楊杏園笑道:「這就是北京人所說的話,冤你。所謂飯,就是白米飯,菜並不在內啊。再說這家若是純粹北京式旅館,你就趕快搬的好,他除了賃這間屋子給你而外,茶水電燈,都得另外算錢。」

  華伯平道:「啊呀!我哪裡知道?難怪他勸我吃雞吃魚呢?」

  說著兩個人都笑了。華伯平道:「既然這旅館這樣不方便,你和我想個法子,我好快搬。地方最好是西城,因為我要在那方面辦事。」

  楊杏園道:「那自然是快搬的好,要不然,你住一塊錢一間的房子,倒要吃兩塊錢一天的飯呢?你是吃不慣苦的,而且為和朋友往來,也要有個地方坐坐。你不必問,我明天一準和你辦好。」

  華伯平自然是歡喜。大家又坐談了一會,天已經黑了,茶房送進飯來。楊杏園道:「你初到,大概還有許多地方要去,我也不坐了。我這就先進城,和你去找旅館。」

  說著,楊杏園就出了三陽旅館,到西城的藍橋飯店來。

  因為這家飯店頗有點規模而且還便宜,楊杏園的朋友,在這飯店裡住的很多,由他介紹過去,房錢可以格外公道點,所以他就看看有房間沒有。誰知他一進門,茶房早笑著點頭道:「您剛來,他們早到了。全在十七號。」

  楊杏園摸不著頭腦,鼻子裡哼著答應了一聲。便問道:「都有誰來了?」

  茶房道:「張八爺,李四爺,還有王三爺,全來了。」

  楊杏園這才明白了。原來他的朋友張達詞,是一個有錢的閒員,終年無事,只在外頭玩,他另外有一班吃喝嫖賭的朋友,在藍橋飯店組織了一個小俱樂部,隨便集合。今天大概又是集合的日子,在這裡賭錢了。楊杏園走進十七號房間,只見圍了一桌子的人,在那裡打撲克。另外還有三個年輕的女客,在一塊兒說笑。內中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穿著藍印度綢的裙子,上面綠嗶嘰夾襖。雪白的臉,連脖子上都擦的是粉。燙著的頭髮,高高蓬起,打了一條辮子,戴著一朵很大的大紅綢結子。鼻樑上,架著一方玳瑁框眼鏡,眼球在裡面直轉。時髦極了。楊杏園想道:「奇怪,他們這群人裡面,哪裡來的這時髦女子?」

  這時,桌上的人,回頭都看見了他。張達詞連忙嚷道:「難得!難得!怎麼楊先生今天也有工夫來玩?」

  楊杏園道:「就不許我玩嗎!」

  此外桌上賭錢的李公耳,王眠石是兩位大學生,也是楊杏園所認識的,都忙著打招呼。張達詞道:「杏園兄,加入加入。」

  楊杏園這時已走到桌子邊,看他們桌上的場面。張達詞伸出一隻手,握著楊杏園的手。又把這女子的手,也一把拖了過來,將兩個人的手都握在一處。口裡笑著說道:「叫你們認識認識。」

  楊杏園出其不意,倒不好說什麼。那女子操著純粹京腔,卻笑著先問道:「您貴姓?」

  楊杏園一看那樣子,早已瞧了八分賬,便笑著說道:「我姓楊。你呢?」

  那女子笑了一笑,然後才說道:「姓劉」。楊杏園目視張達詞,含著微笑。張達詞道:「你別笑,和我沒關係。我和她是一對兒。」

  說時,伸出手去,將站在身邊那個姨太太裝束的肩膀,拍了一下。那婦人道:「小張,你不怕小桂枝兒吃醋嗎?我是不在乎,一對兒就一對兒,怕什麼?」

  張達詞伸出一個大拇指,對那姨太太道:「小吳兒!好的。」

  另外有個女的,穿著藍色舊湖縐的夾襖,黑羽毛裙子,臉上擦了一片胭脂,倒像一個良家婦人,拿著一條手絹,捂著嘴笑。這時王眠石走了過來,扯著楊杏園坐在一張沙發上,將頭就到他肩膀上,用手掩著半邊嘴,對著他的耳朵說道:「這三個你瞧怎麼樣?那個穿藍衣服的,還是新出馬的。」

  楊杏園聽了這話,臉色未免一變,輕輕的對王眠石道:「你們這事,未免有些喪德。老的罷了……」

  王眠石伸出一隻手,將楊杏園的嘴一堵,笑著說道:「廢話。」

  楊杏園因對手方在當面,這話也不便深說,只好算了。王眠石將手一招,對姨太太裝束的說道:「小吳兒來。」

  那小吳兒果然走過來,擠在他們兩人中間一坐。她對楊杏園道:「這兒我來過兩回,怎沒有見過您?」

  楊杏園笑笑。王眠石道:「小吳兒,你不是說有一個很好的妹妹嗎?介紹給這位楊先生,好不好?」

  小吳兒道:「好哇!幹嗎不好?」

  那邊張達詞叫道:「眠石進牌不進牌?別胡鬧了。」

  王眠石聽說,便過去打撲克去了。這裡只剩楊杏園和小吳兒兩個人。楊杏園這時候真有些窮於應付,一時找不出話來說,便問了一句道:「住在什麼地方?」

  小吳兒笑了一笑又頓了一頓,然後才說道:「後門。」

  楊杏園恍然大悟,她們這些人,是不會告訴姓名住址的,自己怎樣這般傻,開口就問她住在什麼地方。這樣一想,未免有些不安,也過去看打撲克。一會兒工夫,倒有二三百塊錢的輸贏,就散了場,卻抽了有六七十塊錢的頭錢。張達詞將頭錢鈔票一卷,說道:「全在我這裡了。」

  說著一拉小桂枝,同倒在沙發椅上,說道:「怎麼樣?這夠兩套衣服的錢了,你怎樣謝我?」

  那小桂枝兒便趴在張達詞的肩膀上,對他耳朵說話,說話的時候,眼睛斜著望著王眼石笑。賭客裡面,就有一個人神頭鬼臉,拉著小吳兒,往王眠石身上一推。這一群人,就鬧得不亦樂乎。

  楊杏園有些不耐,告訴張達詞就要走。張達詞一把將他拉住,說道:「我有話和你說。」

  站起身來,便拉楊杏園到裡面一間屋裡來說話。楊杏園看他那個樣子似乎有點要緊的事,只得跟他進來。張達詞道:「我給你介紹一下,好不好?」

  楊杏園笑道:「別事奉陪,這個我不敢遵命。不是別的,我覺太……」

  張達詞笑道:「你是個什麼人,豈能幹這剿匪的勾當?我是給你介紹一個西洋留學生的女朋友。」

  楊杏園道:「什麼?你們認識女留學生?哪一國的留學生?」

  張達詞昂著頭想了一想,嘴裡又吸了一口氣,說道:「聽說是美國康橋大學的學生。」

  楊杏園道:「不對!美國沒有這樣一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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