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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猜得之子蹤名藏字裡 勘破美人計金盡床頭(5)


  TT走到外邊對李媽道:「這是一千塊錢,你們總可以鬆手了罷。要不然,我也沒別的法子,盡你們嚷。」

  說著把支票交給李媽。他們在外面說話,馬士香在屋裡,一句一句,都聽得清楚。心想支票拿出去,他們一定會走的,誰知言三語四,他們總是吵個不了,好說一會子,又歹說一回子,逼得TT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愣住坐在一邊。

  約有半個鐘頭,忽然外面屋裡電話鈴響,TT正坐在桌機邊,便接著耳機說道:「惠民飯店八號。不對,錯了。」就把話機掛起。

  這個時候,李媽勸著他的兒子,也說了不少的好話,方才走了。

  馬士香在隔壁聽得清楚,隔著門簾一看,果然沒有人,心裡落了一塊石頭,便走了出來。一看TT,還伏在沙發椅子上,肩膀一聳一聳,正在哭呢。馬士香問道:「他們把支票拿去了嗎?」

  TT回轉頭來,一面擦著眼淚,一面說道:「你快些打電話到銀行裡去,叫不要付款給他。」

  馬士香聽她的話,當真打電話到存款的銀行裡去,叫不要付款。誰知那邊答應說:「款子已經領走了。」

  馬士香道:「不能啊,我這裡剛才出門,哪能夠就到銀行裡去了呢?」

  那邊說的確付了,一點沒有錯。馬士香聽了這句話,又是奇怪,又是心痛,只好把電話機放下。TT看見不過意,執著馬士香的手道:「對不住,這是我疏忽了。那小三兒接著支票的時候,曾在房門外站了一刻兒,我沒有留心,也許那個時候,他就把支票給別人先去領走了。因為他們是個偵探出身的,步步留心,我們這個法子,想是早被他猜破了。難怪呢,剛才這裡電話鈴響。我想這並不是打錯了電話,是他們同黨的暗號。但是這個款子,我決不累你,今天下午我就還你。」

  馬士香見TT這樣慷慨,倒不好一口答應受她的錢,說道:「那是什麼話,還要你一個人吃虧?」

  TT道:「這個地方我不能久坐了,晚上我們在華洋飯店再會罷。最好你就搬到那裡去,那時他就帶了手槍找我們,也不怕他了。」

  說畢,TT提著錢口袋,扶著門伸出頭去,望了一望就走了。馬士香這時鬧得心慌意亂,也不知道TT如何這樣害怕,疑惑自己也沒有跳出是非因。正在這裡想,只見TT又折了回來,連忙將門關上。一下便坐在馬士香身邊,一隻手扶著他的肩膀,把頭靠在他懷裡,一隻手拍著胸道:「嚇死我了。」

  馬士香看見這個樣子,疑惑又出了變故,連忙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TT抬起頭臉一紅說道:「我剛才從飯廳上過,看見一個穿西裝的人,和三個人在那裡吃飯,他面朝外,背影好像我父親,我不敢過去,倒退回來了。請你到飯廳裡去看看,那人嘴上養了鬍子沒有?如若有鬍子,就怕是他老人家,我還不能出去。」

  馬士香道:「那末,你在這兒坐著,我出去看看。」

  說著,便走到飯廳裡來。他看一看飯廳裡,不便就這樣回身,只得走了過去,然後回轉身來。他看飯廳東邊的圓桌上,果然坐著有一個穿西裝的人,可是嘴上並沒有鬍子。他想,這一定不是TT的父親了,便一直走回房間,要把這話告訴TT。他推開房門進去,TT卻呆呆的坐在那裡。

  馬士香道:「不要緊,那個人並沒有鬍子,當然不是你的令尊。」

  TT道:「那很好,不過我的膽子小,請你把我送到大門口罷。」

  說時已經站了起來望著馬士香,馬士香見她一定要自己送出去,也推辭不了,只得帶上房門,下了樓,一直送她到惠民飯店的大門口,然後才回轉來。

  他走進房去,坐了一會,也就打算出去,便來開箱子。低頭一看,不由得一驚,原來床頭邊小皮箱上的鎖,不知被誰來開了。趕忙打開箱子來一看,箱子裡面的東西,弄得亂七八糟,六百多塊鈔票,已不翼而飛。他一想,這是誰拿去了呢?剛才我送TT出去的時候,沒有叫茶房鎖門,難道這一會子,賊就進來了嗎?連忙按著電鈴,叫一個茶房進來,把丟了錢的情形告訴他。茶房道:「我們坐的地方,就在樓口上,上來一隻耗子,我們也會看見,決計沒有進來一個人。」

  馬士香一想也對,他們是坐在樓四,專門等客人叫喚的,而且我這房門,他們看得見,青天白日,哪裡有賊進來?自己愣住了一會子,心裡恍然大悟,便叫茶房出去,自己再來找找可丟了別的東西?尋了一會,還好,別的東西,都還沒丟,僅僅的丟了這六百多塊錢。馬士香仔細一想,這位TT女士,哪裡是什麼次長女公子,又是什麼交際明星?簡直是為我這一張支票而來。不用說,那個李媽和那個小三兒,全是她同黨。自己前前後後一想,一點兒不錯,這決是拆白黨。自己醉心交際家,今日也想學,明日也想學,不料初次上場,就碰了這麼一個釘子。越想越悔,越悔又越氣,悶悶的坐了一會兒,咽不下這口氣,便關著房,做了一篇稿子。稿子做好,便坐了汽車到何劍塵家裡來,找何劍塵。

  他雖和何劍塵有些交情,可是並沒有專誠拜謁過,今天他突然而來,何劍塵卻是不明其意之所在,只得請他在客廳裡坐。誰知馬士香只是說些閒話,說道:「這兩天天氣暖和了許多。」

  何劍塵道:「天氣暖和了許多。」

  馬士香道:「這兩天,常到公園裡玩玩嗎?」

  何劍塵道:「偶然也去一兩回。」

  馬士香坐著抽了一支煙捲,然後說道:「兄弟這裡有一篇稿子,要請老哥在貴報發表。」說時,紅著臉,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張稿子來,交給何劍塵。

  何劍塵以為一定是一樁軍國大事,及至打開從頭到尾一看,卻是說有一位住旅館的闊客,受了女拆白的騙,丟了一千六百塊錢。何劍塵看看稿子,看看馬土香的臉,早已了然於胸。馬士香見何劍塵注意他,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何劍塵笑道:「這是你老哥今友的事嗎?」

  馬士香道:「嗐!別談起,就是我上了這麼一回當。我倒不為別的,把這稿子登了出去,好讓人家注意。教她在北京不能存身,和社會上除此一害。」

  何劍塵道:「登我們是當然登的。依我說,你老哥就算不幸之中大幸了。你若是身邊方便些,也許十倍此數哩。他們弄了這筆錢去,恐怕也不過暫為躲避一會兒,你想她離開北京,恐怕不行呢。就譬如以老哥自身論,你和她見了面,你能說破這事,叫警察拿她嗎?所以越是高等拆白,越和上流社會人往來,她雖害你,還叫你有難言之隱呢。」

  馬士香經了這回事情,長了不少的見識,覺得何劍塵的話有理,不住的點頭。坐了一會,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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