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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惜王笑量珠舞衫撲朔 獻花同染指捷徑迷離(3)


  小翠芬笑道:「我也不是個娘兒們,買那些個東西作什麼?」

  胡春航笑道:「買給你大奶奶,還不行嗎?」

  小翠芬原來也認得幾個字,看看那張信紙,只寫五千元,又沒有圖章,又不像個發票,便問道:「憑這個就能拿錢嗎?」

  胡春航道:「連你這麼一個紅角,難道這一點小事還沒有經過不成?」

  這句話說出來,臊得小翠芬滿臉通紅。常小霞道:「不是他沒有看見過支票,不過數目多一點兒,恐怕要先打一個電話,通知銀行裡一聲吧?」

  胡春航道:「你這倒說的是,不過銀行裡的人,都認得筆跡的,你去拿錢,他們自會打電話去問,用不著你操心。」

  小翠芬見胡春航痛痛快快,給了他五千塊錢,感激得很。心想不料昨晚上輸了一千多塊錢,倒輸出好處來了。這一感激,真不知道怎麼謝謝胡春航才好。胡春航在那裡燒鴉片,小翠芬只是在旁邊陪著,並不說回去的話。一直到了兩點多鐘,實在夜深了,常小霞便對小翠芬道:「大嫂子在家裡等著你啦,還不回去嗎?再過一會兒,天就快要亮了。」

  胡春航鴉片癮本來不大,原是燒著玩,提提精神,這時並沒有抽煙,只躺在床上,和他們說話,也笑著對小翠芬道:「我叫我的車子,先送你回去罷。」

  小翠芬心裡一激靈,明白了,便道:「路不多,用不著坐汽車,我自家兒的車子,還在這裡等著啦。」

  說著又和胡春航鞠了一躬,笑道:「謝謝您哪。」

  便笑著走了。常小霞攜著小翠芬的手,送到房門口,小翠芬便攔住他道:「你陪總長坐罷,別出來了。」

  說著用手一牽常小霞的衣襟道:「瞧你這個。」

  常小霞低頭一看,才想起身上穿了件花旗袍,紅著臉就沒有送了。

  這裡常小霞和胡春航躺煙燈,一直就鬧到天亮,到了下午一點鐘,胡春航要出席閣議,才坐著車到國務院去了。閣議席上,內務總長陳伯儒問胡春航道:「昨天晚上,為著那筆協款的事,好幾處打電話找胡總長,總沒有找著。」

  胡春航道:「昨天晚上,有一個約會,回家晚了一點。」

  說著,對陸軍總長盧南山望了一眼。陳伯儒一想,這裡面一定有緣故,許是他們又在哪裡賭了一晚上錢了,也就沒再問。

  閣議散後,陳伯儒想起牛蕭心昨天晚上打電話找他,因為有事沒去,約了今天下午去的,我倒要去看看,便坐著車到牛蕭心家裡來。牛蕭心的妹妹牛劍花,左手提著一隻銀練錢袋,右手提著一把綠綢傘,正往外走。在大門口頂頭碰著陳伯儒,站住了;笑了一笑,深深的一鞠躬。陳伯儒一看,只見她穿了一套水紅色的衣裙,挖著一個方領,雪白的臉上,微微的抹了一層淡紅的胭脂,燙著的頭梳,梳了兩個蓬鬢,卻用一根魚白色的綢辮,圍著額頂,將燙髮一束,越發顯得嫵媚。陳伯儒早也就滿臉堆下笑,問道:「出去玩玩?」

  牛劍花笑道:「看電影。」

  說畢,拿傘尖點著地,踏著高跟鞋,嫋嫋婷婷走了過去。打陳伯儒面前過的時候,那一陣身上頭上的香味,直往人身上撲來。陳伯儒靈機一動,倒想起了一樁心事。不覺慢慢的放開腳步走了進去,那牛蕭心他在屋子裡玻璃窗裡面,看見陳伯儒來了,不由得笑起來。他這個人演起戲來,表情細膩不過,平常做事,也是如此,他就早走了出來,側著身子,掀開簾子讓陳伯儒進去。陳伯儒坐下來,伸了一個懶腰,笑道:「這兩天累極了,昨晚上,忙一晚,今天白天,又忙半天。要不然,昨天晚上我就來了。」

  牛蕭心道:「昨晚上,胡總長在小常家裡耍錢,陳總長去了嗎?」

  陳伯儒道:「你怎麼知道?」

  牛蕭心道:「他的跟包的,剛才到這兒借一樣東西,談起來了。」

  陳伯儒道:「真是豈有此理!我為了修河的款子,昨晚催著他在部裡先移幾萬用用,以救目前之急,他倒不要緊似的,不管這本賬,真是不講交情。」

  牛蕭心笑道:「怪不得小常前天告訴我,說咱們要發財了。」

  陳伯儒道:「他怎樣說我們會發財。」

  牛蕭心道:「他說是胡總長告訴他的。說是這治河的款子,您可以落下一二十萬,至少要賞我一萬八千兒的,這不是咱們都發財了嗎?」

  陳伯儒剛要說話,只聽見一陣皮鞋響,牛劍花將簾子一掀,走了進來,把手上綠綢傘錢袋,一齊往桌上一放,一歪身坐在一張沙發椅上,支著兩隻皮鞋的足,擱在身邊小椅子上,笑道:「好不該出去。」

  說著舉起手,捏著一個小拳頭,在額角上捶了幾下。陳伯儒笑道:「大姑娘不是瞧電影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牛劍花道:「一進電影場,腦袋暈得要命,一張片子也沒看,痛得坐不住,我只得回來睡覺,誰知到了家,頭暈又好了。」

  陳伯儒道:「我猜不是這樣,一定約的朋友沒有到,大姑娘一發氣,就回來了,對也不對?」

  牛劍花瞅了陳伯儒一眼說道:「可得賠償我的名譽。」

  陳伯儒道:「憑你哥哥在這裡做證人,我這句話,怎麼要賠償大姑娘的名譽,難道說你就沒有朋友嗎!」

  牛劍花道:「朋友是有,也不過是幾個姊妹們,不像你說的,話裡有話的朋友。」

  陳伯儒笑道:「我也沒有說你是等男朋友呀,你為什麼先就疑心?」

  牛劍花在身上取出一方手絹蒙著臉,笑著說道:「我不和你說。」

  他們在這裡鬧,牛蕭心在一邊看見,只是微笑,一聲不言語。陳伯儒笑著對牛蕭心道:「我看你們大姑娘,實在是聰明人,比起來,比你好得多呢。要當她的姑爺,真不容易呢。話又說回來了,你這個哥哥,也太糊塗,這麼大姑娘了,還不給人家找婆婆家。」

  牛蕭心還沒有說話,牛劍花一翻身站了起來,用手舉著桌上的茶杯,眼睛斜看著,笑道:「你胡說八道,我潑你。」

  陳伯儒笑道:「做姑娘的,總有一個婆婆家,我這話也不算錯呀。」

  回轉頭來又對牛蕭心道:「正經話歸正經話,我路上倒想有一個主兒,不知道你們是主張自由結婚呢?還是主張舊式的要人做媒呢?」

  牛劍花又插嘴道:「新的不要,舊的也不要。」

  牛蕭心卻說道:「總長能出來介紹一個,那是極好的。不知道是我們南邊人,還是北邊人?」

  陳伯儒對牛劍花䀹一䀹眼,又對牛蕭心笑道:「回頭我們再說。」

  牛劍花把身子一扭,說道:「我不和你說了。」

  說著一撒手就走了。陳伯儒等牛劍花走了,便坐到牛蕭心身邊椅子上,輕輕的對他道:「你妹妹究竟有人家沒有?要是沒有……」

  牛蕭心道:「她能伺候總長,那是很好的,不過您太太知道了,說我兄妹兩個包圍總長,可不要打到我家來嗎?」

  陳伯儒笑道:「傻孩子,你錯猜了我的意思了,我這大的年紀,她還要我嗎?」

  說到這裡,聲音放得極低,對牛蕭心說了許多話。然後放大聲音道:「這麼辦,我的事就成功了,我想你總可以幫我一個忙。就不知道你們大姑娘樂意不樂意?」

  牛蕭心道:「她人也很開通的,大概不至於不肯,我回頭慢慢再和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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