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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斗室迎仙頻來四海客 瓣香卻病聊贈一枝梅(2)


  楊學孟道:「我們的帝師,社裡之事,事無大小,都是躬親的。去年上半年他老人家的生日,演堂會戲的戲目,都是親點的。演唱的時候,戲臺上多點兩盞汽油燈,他老人家還批示下來,光線太強,有礙觀眾目光,著即撤去,以節糜費。由此類推,你可知道帝師洞燭幽微了。」

  楊杏園笑道:「呂祖他本來是個風流瀟酒的人,既然飲酒賦詩,毫無拘忌,對於音律,一定不是外行。看了戲之後,作了戲評沒有?」

  楊學孟笑道:「戲評雖沒有,卻也有幾句批語。有一位唱正生,和一位唱青衣的,他老人家還批著每人賜供果兩碟呢。」

  楊杏園道:「為什麼賞得這樣少?」

  楊學孟道:「這還少嗎?社裡的社員整幹的洋錢捐出來,也不過賜茶一杯半杯,賜果一枚兩枚。而今整碟子的果子賜出來,那總算是二十四分的面子哩。」

  楊杏園道:「何不賞戲子幾文錢?」

  楊學孟笑了一笑,不做聲。楊杏園也覺得這句話問得不大合適,便也放了過去。又道:「照仙像的那一天,務必請你帶我去參觀。」

  楊學孟道:「老實告訴你,就是今天。你若是願磕頭,我可以帶你去,你的貴友要去,可得稍等日子。」

  楊杏園因為要去看照仙像,就都依允了。又坐了片刻,等楊學孟把詩稿寫完,兩個人便一同到除惡社來。

  到了除惡社門口,只見車馬盈門,十分熱鬧。一直走到裡院,只見四面牆上,用黃紙寫了一尺來大的一個字,寫著肅靜、誠敬的字樣,四圍靜悄悄的,一點聲息沒有,只有檀香燭油的氣味,一陣一陣地撲鼻而來。楊學孟走到這裡,連咳嗽也沒有了。他把楊杏園引在旁邊一間小會客室裡坐了。說道:「你在這裡等一等,讓我進壇去看看,我沒有來,你千萬別走。」

  說著他就進壇去了。

  走到壇裡,只見本社的總務員曹小風,跪在呂祖面前,再三的磕頭。楊學孟一看,他猜一定是帝師氣了,站在一邊,也不敢做聲。那邊沙盤上卻批下批示來,要曹小風捐二千元辦理四郊的旱災。

  曹小風磕了三個頭道:「回帝師的話,弟子這幾年在京賦閑,絲毫沒有收入,就是有點積蓄,也都用光了。」

  那乩上又批道:「子為本社幹員,對慈善事業,而乃如此推託,將何以資提倡?著責手心五十板,以為不忠社務者戒!命悟能悟空執刑,切切。」

  曹小風聽到說要打他的手心,心想自己也曾做過一任道尹,如何能受這樣的侮辱,連忙又趴在地下磕了三個響頭,道:「情願回去籌款,籌得多少捐多少。」

  乩上批道:「胡說!現在即捐款亦須打手心五十板。」

  曹小風偷眼一看,那兩個扶乩的,板著面孔,不像往日那樣安閒。心想:「是了,早一個星期,我曾當總教長面前說了他們兩句,今天他們是報仇一筆。」

  又磕了一個頭,直挺挺的跪著,道:「請帝師饒恕。」

  這時那邊亂筆在沙盤上飛舞,寫著「打打打」!那兩上奉示執刑的,道號悟能悟空兩位先生,和曹小風向來不和,便走過來對曹小風道:「帝師已發怒了,你還不領刑嗎?」

  說著拿了戒尺過來,便要動手。曹小風急了,跳起來就往外跑,昂頭對著天,口裡嚷道:「這是假的!這是假的!你們別這樣捉弄我,惹得我戳破了這個紙老虎,大家都不好看。」

  說著他就跑走了。這時在這裡的戈甘塵和一班社員,都勃然變色,心想曹小風違抗聖諭,離經叛道,這還了得!戈甘塵丟下帽子,趕緊跪在呂祖神位面前,說本人統率無方,是誠信未孚所致,而今跪在這裡,請帝師處分。乩上批道:「子無罪,起來。」

  戈甘塵跪在地下道:「曹小風從事社務,很有功勞,望帝師饒他一次。弟子一定教他前來謝罪。」

  這些社員,看見戈甘塵跪著不起來,也只得都跪下,和曹小風講情。亂上批道:「小風之罪,誠不可赦,姑念汝等懇求,恕其初犯。」

  大家看見這樣批示,都磕了三個頭,方才爬起來。乩上又批道:「李有泉聽示。」

  旁邊站著的李有泉,趕忙跪下。乩上批道:「著汝捐款一千元賑災,願否?」

  李有泉看見剛才的情形,哪敢說半個不字,而且他又是最信呂祖的,更不會抗命。便道:「弟子道諭捐款一千元。另外捐款五百元,為本會服務人員津貼。」

  沙盤上乩筆亂動,批道:「善哉!吾固知子為大慈善家也。」

  著賜川土二兩,以獎有功。

  又批道:「吾知餘子小隱,所藏川士甚多,可代予贈李子。然而予未免乞諸其鄰而與之矣。哈哈!」

  余小隱家裡藏的川土,都是六七年的老貨,用罎子藏著,封好了口埋在土內。這是他自己享用的,除了他老太太而外,誰也莫想染指。這件事不知怎樣被呂祖知道了,心裡佩服帝師靈顯的了不得,趴在地下磕了三個頭,說道:「願遵諭送李有泉二兩川土。不知帝師要此遣興不要?」

  乩上批道:「哈哈!仙人毋須此也。」

  楊學孟看見呂祖已心平氣和,等餘小隱爬起來了,便跪下去說道:「弟子有一友人楊杏園,欲來壇內進謁,現在壇外候諭,可否能讓他進來?」

  乩上批道:「可。」

  楊學孟謝了呂祖,便走到外面來請楊杏園。

  楊杏園正等得不耐煩,埋怨道:「你怎樣進去這久?」

  楊學孟道:「剛才帝師出了一個詠雪的題目,叫就做,又限定用九佳韻,當場就要交卷,簡直把我逼死了。我剛才才做完。」

  楊杏園道:「和神仙做詩,一定是做得很好,念給我聽聽。」

  楊學孟道:「這時沒有工夫,你就隨我進去罷。」

  楊杏園跟著他走過一重大院子,上面便是仙壇,門窗格扇漆得金碧輝煌的,壇上面供著呂祖的像,繡慢低垂,鐘罄環列,香案上的紫鋼爐,正焚著沉檀,香煙繚繞。四面擺著許多經卷,和玉瓷古玩,配上素梅碧桃秋海棠,和溫室裡養的鮮花一樣,覺得這屋子裡,別有一種天地。壇裡的人穿著長袍馬褂,都是恭而敬之的,說起話來,都是極低的聲音,真是有些神秘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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